了。
就在這時,洋教士乘“危”而入。他們有男有女,男的還穿著中國式的長袍馬褂。“作為庚子年這一帶義和團抗擊洋人失敗的報償,外國人在往南八里地的義裡村,建立了一座教堂,但這個村莊沒有一家在教。現在這些洋人是來視察水災的。他們走了以後,不久在義裡村就設立了一坐粥廠。村裡就有不少人到那裡去喝粥了。”①不久,菜虎一家在了教,盼兒也被送進了教堂,雖然換上了洋布衣裳,也不再愁餓死,可是當孫犁聽到這個訊息,卻很難過,他只向母親吐出五個字,提了他最擔心的一個問題:“還能回來嗎?”
“人家說,就要帶到天津去呢,長大了也可以回家。”母親大概察覺到孩子幼小的心靈受了傷害,發生了陣痛,便這樣安慰著他。
盼兒並沒有回來。那個牽腸掛肚的問號,也便一直陪伴著富有同情心的作家,使他在將近古稀之年,仍然追念不已:“直到我離開家鄉,也沒見這個小姑娘回來過。我也不知道外國人一共收了多少小姑娘……”②外國人的教堂既已開設到中國北方的窮鄉僻壤,“收了多少小姑娘”確實是一個不容易算清楚的問題;我們只知道,假如盼兒穿上洋布衣裳而淪落天涯,那和喜兒穿上黃家的衣裳而備受踐踏、躲進深山,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這一切都在預示,孫犁的故鄉在天災人禍的打擊下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盼兒的悲劇不只表示著一個家庭的解體,也表示著北方農村自然經濟的解體——把自己的觸鬚深深扎入到農村來的外國勢力,參與了這個解體過程。讀者很容易發現,中國近代史上的許多事件,都和這一解體過程有關。盼兒已經“飛”了出去,從這裡還會“飛”出各式各樣的人物……
嚴格地說,後來孫犁也是這樣“飛”出去的。他和盼兒的命運自然不同,但在“飛”這一點上,他們是“同命鳥”,因為都有著共同的深刻的經濟、政治根源。只是因為具體的生活道路不同,所以歸宿不同罷了。
第二課堂
1919年,孫犁六歲,進入本村初級小學,並有了一個新的學名:孫樹勳。這時農村已改私塾為國民小學。東遼城小學沒有正式校舍,借用一家閒院,兩間泥房,稍事修整為教室,進行復式教學。設施雖然簡陋,門口卻掛起兩面虎頭牌:“學校重地”、“閒人免進”。在農村,農民其實是看重教育、尊敬老師的。
東遼城小學的老師,多數都是簡易師範畢業,家也住在附近的村子,假日常回家幹些農活。在平時,年齡大一點的學生也常幫助老師買菜做飯,並以此為榮。時代究竟在進步,農村風氣也究竟淳樸,大家並不以勞動為恥,新的風氣在蔓延開來。
學校功課,以習字和作文為重,學生所讀的,也不再是四書五經,而是新學制的白話文課本了。同年冬天,孫犁還上了夜學,父親給他買了一盞小玻璃煤油燈,他後來憶述當時的情景是:“放學路上,提燈甚樂。”①我們當然還記得,他是一個病弱兒童,那時驚風疾還沒有治好,這樣一個孩子的快樂,該是寶貴的,令雙親感到欣慰的。
就兒童的天性來說,是喜歡順應自然、率性由情、嬉戲玩耍的,所以,當時雖然是新學制,孩子們還是不願受到管束,念那些先生指定的課本,而願“回到自然”。孫犁直到現在,還記得一首名叫“四大高興”的歌謠:“新年到,搭戲臺,先生走,媳婦來。”那麼,“四大不高興”呢?其詞正好是顛倒的:“新年過,戲臺拆,媳婦走,先生來。”不能說這歌詞只反映了孩子的願望,因為它也反映了大人的願望;但大人也從孩子過來,也總結著他們孩提時代的體驗。
所以,最聰明的教育家都在努力創造一種辦法:把學習變成一種興趣、一種自覺的願望,如果可能,那就變成|人的一種自然屬性。其實,就人的本質來說,本來就有進行學習和探索的自然屬性,由於種種因素,這種屬性被“異化”出去,和教育分離了。教育的最大使命,應是恢復這一屬性,使學習重新成為人的內在衝動。
孫犁童年時代,尋找到過這種體現內在衝動的方式,那就是在平原的夜晚,聽說評書。
他最早聽的評書,是村裡一位叫“德勝大伯”的人說的。德勝大伯和孫家住同一條街,是個挑擔串鄉的貨郎,長年去山西做小買賣,春節也不回家,因為那時生意正好。他回到家來,多是夏秋農忙時節。這時在晚飯後,人們喜歡到街面上來乘涼,德勝大伯也就開講。他不識字,但說起《七俠五義》來,就像一位專業藝人:他對評書記得很清楚,講得也很熟練,我想他也不是花錢到娛樂場所聽來的。他在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