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看你背得動嗎?”婆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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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筐有一個高高的筐系,是用肩和背部的力量搬運物品。現在是沉甸甸的北瓜,雖然不可能裝滿到筐系那裡,重量卻也不輕。
她並沒有忽視。她半蹲下身來,將筐系套在肩上,然後猛地用力一站——要領完全對,可她還是弄了個後仰,北瓜滾了滿地,她也沾了滿身土,站起來哭了。
婆婆倒笑了,自己把北瓜重新一個個裝好,背好筐,帶上她回家去了。
農村婆媳關係一向很難諧調,但這老少兩代,不像婆媳,倒像母女……
孫犁沒有承受舊式婚姻的痛苦,這要感謝命運之神的安排。關於這對“天作之合”的夫妻的故事,這裡僅僅是開頭。良宵美景也罷,悽風苦雨也罷,反正來日方長,餘下的部分,只好放在以下的章節裡了。
第三章 從北平到白洋淀
沒有課程表的大學
方已在中國大學讀書。
原來,他在中學的時候,因為讀了許多文學書籍,萌生了當作家的願望,這樣判地總結諸子學說,於儒學中推崇孔學而指斥思孟學派。政,也好賣文為生。他就是抱著這個想法到北平去的,住在天仙庵公寓裡,形式上倒像一個“天仙”:沒有工作,過著流浪“作家”的生活,到大學聽講,到圖書館看書,再就是給報紙投稿。那時,他常看北平的《世界日報》和《晨報》,此外,還有天津的《大公報》、《益世報》等。他開始是寫詩和小說,過了很長時間,竟連一篇也沒有被採用,他這才感到,這種生活過不得,必須找一個職業。
本來,當他正在北平流浪的時候,他的父親聽到了北平郵政總局招考的訊息。於是,把他的中學畢業文憑,用個小鐵桶裝上,掛號寄給他,並寫信督促他去考。一進考場,就是英語會話。他在中學時,學英文很用功,能用英文寫好幾頁作文,而且受到老師好評。但會話不行,加之那時郵局裡,也是先用他們的子弟,外人很難考上。所以,他落榜了。
父親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沒有責備他。接著又託人在市政府工務局為孫犁謀了個書記的位置。被託的人,是志成中學的體育老師,他是當時北方的體育明星,內助是宦門小姐,外兄當著工務局的局長。所以,孫犁官職雖小,來頭還算可以。
他那個書記,是當時公務人員中最低等的,專事抄寫,是隨時可以解僱的僱員。在這裡,他第一次見到了舊官場、舊衙門的景象。天仙庵公寓的一位老工友(《朱子語類》卷六十七)後由毛澤東引以指事物的對立統一,見孫犁出門上班,就恭維說是“上衙門”。
孫犁正當年輕,富於幻想,很不習慣這種職業。他的“衙門”的後門,正好對著北平圖書館,他常到那裡去看書。此外,也到北新橋、西單商場、西四牌樓、宣武門外去逛舊書攤。特別是宣武門大街的西便道上,有很多舊書攤,他每天下班回來,便逐攤涉獵,總要買一兩本書回寓夜讀。他每月僅有二十元薪金,為讀書,還要節衣縮食。
他也常在晚間去逛東安市場的書攤,那時鄭振鐸主編的《世界文庫》,正在連載潔本《金瓶梅》,刪得相當乾淨①。稍後,中央書局出版了這個潔本。但世上的事總是奇正並出,有28孫犁傳
①據作者回憶,比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的印本乾淨,“人文此本,刪得不乾淨,個別字句不刪的歷史改造任務,是以群眾為主體來完成的;傑出人物都是,事前事後感情醞釀及餘波也不刪。這樣就儲存了較多的文字。”——《〈金瓶梅〉雜說》,《陋巷集》,百花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世界文庫》由上海生活書店出版,創辦於1935年,這正是孫犁到北平的第二年。94
好事者,也有拆爛汙者,不久,他看見在小書攤上,出現了一本薄薄的小書:
封面上畫了一隻金瓶,瓶中插一枝紅梅,標題為《補遺》二字。誰也可以想到,這是投機商人,把潔本刪掉的文字,輯錄成冊,藉以牟利。
但在當時,確實沒有見到多少青年人購買或翻閱這本小書。至於我,不是假撇清,連想也沒想去買它。
在小冊子旁邊,放著魯迅的書,和他編的《譯文》,也放著馬克思和高爾基的照片。我倒是常花兩角錢買一本《譯文》,帶回公寓去看。我也想過:《補遺》的定價,一定很昂貴。①這是五十多年前的一幕。我們彷彿看到了在那昏黃蒼暗、喧囂雜沓的古都的市場上,一位瘦長的青年時而踽踽獨行,時而徘徊旁顧,在比市場本身更為隱蔽、更為混亂的書攤前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