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郎中令馮劫不期而遇。
“師傅只要派人傳個信,弟子必定飛馬而去。”寶鼎上了馮劫的車,笑著揶揄道,“師傅專程在這裡等我,弟子不勝惶恐。”
“惶恐?”馮劫望著他,嘆了口氣,“武烈侯,惶恐的是我啊。”
“師傅此話何意?”寶鼎笑道,“弟子如有不當之處,請師傅教誨。”
“我實在不能理解,你既然自請就國,要遠離咸陽,為何還要在奏章中議論國事?”馮劫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為何要挑起爭論,引發矛盾?”
“爭論?”寶鼎疑惑地問道,“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你們爭論什麼?”
“隨口說說?”馮劫苦嘆,“你是武烈侯,一等封君,你能隨口說說?你就是打個噴嚏,咸陽也要抖三抖。”
寶鼎笑了起來,“師傅誇張了,太誇張了。我不過打個噴嚏嘛,又不是晴天霹靂。”
“你這和晴天霹靂有什麼區別?”馮劫忿然說道,“強國富民,國不與民爭利,好,我問你,這個民是什麼民?”
“普天之下,皆為民。”
馮劫冷笑,“武烈侯,這不是你的性格,有必要藏頭掖尾?”
“中土分裂之際。強國的目的很簡單,兼併爭霸,但是,中土統一了,強國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富民,難道還是窮民?”寶鼎淡然笑道,“師傅,你不要在民為何民的問題上糾纏不休,這沒有任何意義。”
馮劫皺眉不語。
“我在出塞前的奏章中就說過,咸陽宮現在不僅僅要考慮統一中土的戰爭,更要考慮中土統一後的統治。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在王國變成帝國之後,在疆域和人口擴大數倍之後,國策必然要修改。咸陽宮就如一個大庖,一家人吃飯和一族人吃飯,烹飪的方式截然不同。”寶鼎指指自己的心口,“咸陽宮要從這裡開始改變,從治國理念上開始改變。荀子說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治理一個方圓千里的王國,可以嚴刑峻法,但治理一個方圓萬里的帝國,嚴刑峻法是不是還有同樣的效果?七國的文字、錢幣、度量衡等等都可以統一,但人心呢?人心是不是能統一?治理統一後的中土,首要考慮的是如何統一人心,而統一人心的最佳辦法莫過與民休養,而與民休養的最好辦法莫過於藏富於民。”
馮劫手指載雪巷方向,冷聲說道,“你是不是告訴我,只要花錢,就能買到人心?”
“錢買不到人心。”寶鼎說道,“紫府人為什麼送我?因為公道,公道自在人心。我還給他們公道,他們就給我人心。他們為了王國流血流汗,但王國呢?王國給了他們什麼?公道在哪?人心在哪?”
馮劫的眼裡掠過一絲驚愣,沉默不語。
“在你們看來,大秦律法代表著公道,大秦人尊崇律法,是因為他們得到了公道,事實上呢?你摸著自己的良心,你問問自己,公道在哪?”
“中土統一了,大秦律法的光輝照耀中土大地,剛剛被征服的六國子民不得不接受大秦律法的照射,但他們是因此生活在和煦的陽光下,還是被炙烈的陽光活活烤死?”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寶鼎笑道,“師傅,代為回稟大王,我就是水,一滴微不足道的水。”
馮劫臉色微變,望著寶鼎久久無語。
“水?”馮劫低聲嘆息,“你真的僅僅是一滴水?”
“我就是一滴水。”寶鼎鄭重說道,“但中土大地上,有千千萬萬滴水,匯聚到一起,就是汪洋大海。”
寶鼎下了軺車,站在路邊看著馮劫的車隊慢慢消失在暮色之中。
兩年前,在晉陽見到馮劫的時侯,自己曾想依靠馮氏這門顯貴接近秦王政,贏得秦王政的信任,但兩年後,自己卻成了咸陽第一顯貴,蒙氏馮氏隗氏甚至包括熊氏都已經無法和自己相提並論,不過隨之而來的不是秦王政的恩寵,更不是秦王政的信任,而是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開始。
寶鼎無聲嘆息。兄弟兩人的抱負一樣,理想一樣,但因為走得路不同,卻就此分道揚鑣成了一對仇敵,命運太殘酷了。
馮劫回稟秦王,把他與寶鼎的對話如實複述。
秦王政坐在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竹簡木牘之中,靜靜地聽著。昏黃的燈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地席上,顯得異常的孤單。
尉繚、馮去疾、蒙嘉散座四周,各自沉思。
今日朝會上的爭議明顯出現了兩大陣營,這讓秦王政和他的近侍大臣們明顯感覺到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