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王翦和北軍的態度變了,堅定地支援南部軍,那南部軍的將士們還怕什麼?他們的膽子更大,他們甚至會公開與咸陽針鋒相對,這導致事態向著不利於楚系的方向急速發展。
王翦這一手又狠又毒,偏偏又做得義正嚴詞,完全掩飾了他隱藏在背後的險惡用心,他只用幾句話就把南部軍的將率們送上了絕路,可笑的是,南部軍的將士們還對他感激涕零,視他為正義的楷模。
這天晚上,宗正卿熊布悄悄趕到了行轅,遞給了桓齮一封信。桓齮平靜地看完了,然後放在燭火上燒成了灰燼。
他已經預料到咸陽要放棄自己,王翦一聲吼決定了他的命運,他只剩下這條路了,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出走,藏匿於荒山野澤,孤苦伶仃地渡完餘生。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他想笑,但笑不出來,他為大秦國浴血奮戰了一輩子,他為楚系耗盡了一生的心血,最後竟得到這麼一個結局。
他願意死,即使不能像蒙驁一樣戰死沙場搏得一世英名。也要像武安君一樣死得轟轟烈烈,讓世人為他而嘆、為他而哭。然而,老天爺太殘忍了,不要他死,因為死可以讓他獲得榮耀,即使帶著罪責而死也一樣有榮耀,因為他是含冤而死;也不要他活,即使像個囚徒一樣地活著也不行,因為這和死沒有太大區別;老天爺給了他一條路,像條狗一樣活著,遭人唾棄,遭人辱罵,甚至還要在史上留下一筆屈辱的紀錄,某年某月,桓齮畏罪潛逃。
我奮鬥了一生,最終就得到了這麼個屈辱的結果,既不能留芳青史,也不能遺臭萬年,而是一個懦夫,一個膽小鬼,一個遭到世人恥笑的小人。
“咸陽承諾,保你家人宗族平安,保你部屬掾吏平安。”熊啟的聲音十分冷淡,冷淡得讓人遍體生寒,讓人萬念俱灰。
桓齮面無表情,平靜若水,靜靜地坐著,仿若一具沒有生命和靈魂的雕塑。他的心死了,他生命和靈魂也已經離體而去,剩下的僅僅是一副軀殼,苟延殘喘的軀殼,這副軀殼必須活著,因為它還有用,它能帶給很多人巨大的利益。
桓齮離開了,單人獨騎,布衣竹笠,留給晉陽一個悽楚而蹣跚的背影。
王翦在等他。在離石要塞等了他四天。
“去看武安君?”王翦問道。
王翦料定桓齮要去西北拜祭武安君。他曾是武安君的愛將,他曾為武安君鳴冤叫屈,他曾受到連累離開了軍隊,他心中有個最大的心願就是還武安君一個清白,然而,世事無常,他步武安君之後塵,與武安君走上了同一條路,不過,武安君死得轟轟烈烈,而他卻只能像條狗一樣的苟延殘喘。
大秦國待武安君何其之薄,大秦國待桓齮又何其的殘忍。
桓齮肯定要向武安君告別,然後找一個荒野之地,了卻殘生。王翦既然知道了,就絕不會讓他走,就絕不能讓他像條狗一樣的活著,因為這是大秦國的恥辱,這是大秦軍隊的恥辱,這是大秦人的恥辱。
桓齮笑了,“謝謝你來送我。”
王翦心裡一酸,淚水頓時滾了出來,“你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懦夫,一個無情無義的惡人,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王翦厲聲質問,“你的勇氣在哪?你的豪氣在哪?當年你跪在武安君的墓前,你發誓,要為武安君討一個公道,還他一個清白,你做到了嗎?你現在有何面目去見武安君?武安君願意見你嗎?他會拿一把劍,砍下你的腦袋,因為他沒有你這樣懦弱無能的部下,沒有你這樣膽小怕死的袍澤,沒有你這樣背信棄義的兄弟……”
王翦老淚縱橫,聲嘶力竭,“你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是光明磊落的人,你仰俯無愧,你清清白白,你為什麼要做狗,為什麼?”
桓齮木然,仰頭向天,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你以為你走了,你的家人宗族就能活下去?你的部下掾吏就能平安無事?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是不是逼你走的人?既然他能逼你走,他什麼事幹不出來?你竟然幼稚到相信他的諾言?你活了這麼久,是人是鬼你還分不清?”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更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王翦怒聲叫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你這輩子是怎麼過來的,你是靠自己,是靠自己的一雙手才獲得了今天的一切。你抬頭看看天上的武安君,問問武安君,當年他是怎麼做的?武安君至死不屈,他寧願粉身碎骨,寧願血流成河,也不願低下高貴的頭顱,所以他死得轟轟烈烈,所以大秦國才不會忘記他,所以大秦人才不會忘記他,所以咸陽至今還活在他的噩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