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制服的醫護人員,一男一女,男的顯然是醫師。他先向朱邦旋微微頡首,尚未開口就皺緊眉頭。
“你是胡陳英妹女士的家屬?”醫師沒等她回答,就自顧自的往下說:“她的傷口很嚴重,頭骨從這兒到這兒裂出一條縫,恐怕有內出血,而且大腿也有嚴重的骨折,必須馬上開刀。很抱歉,我們這裡的醫療儀器裝置不夠,沒辦法幫胡太太動手術,但我可以幫她辦轉診,轉到大型的教學醫院,他們——”
“不用了,不用了,”胡媽媽慌張的打斷他的話,“我沒事,我回家休息幾天就行了。”
那醫師瞪大眼睛,不相信胡媽媽如是說,急著跟她解釋延遲就醫,很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
“呃,”朱邦璇知道胡媽媽一定是在擔心醫藥費的問題,於是問那醫師,“剛剛送胡媽媽來就診的那位肇事司機,他人現在是不是還在醫院裡?”
“那個人就是肇事的司機啊!”護士小姐恍然大悟的說:“難怪我問他話,他一直吞吞吐吐的,還騙我他是胡老太太的家屬。”
“那,他人呢?”
“走啦。他說要回去幫胡老太太拿一些住院用的衣物,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糟了,朱邦璇心裡頭暗叫不妙。她先安撫胡媽媽,要她無論如何先住院一晚,
自己則趕忙跑去詢問麵攤的黃老闆,是否認得那位小發財車司機。
非常不幸地,整條大街上,沒有人知道那肇事司機的姓名和地址,大家也都跟她一樣胡塗,忘了記下發財車的車牌號碼。
幫胡媽媽帶了一些換洗衣物,再回到醫院時,已是夜幕低垂。胡媽媽一聽說找不到撞她的司機,立刻哭得呼天搶地,既不肯接受院方轉診的建議,也不肯服藥,只一個勁的吵著要出院。
這可如何是好?雖然她和胡媽媽素昧平生,但彼此相處了這段時間,也有了頗深厚的感情,總不能袖手不管呀。可,真要管,她根本一點能力也沒有。
找了一個多月的工作,毫無下落,現在她所有積蓄就只剩幾千塊錢,難道真要眼睜睜的看著胡媽媽就這樣走了嗎?
誰能慷慨解囊,幫幫忙呢?胡媽媽有兩個女兒,但聽說經濟情況都不太好,頂多回來照顧她幾天,至於醫藥費,恐怕還是得另外想辦法籌措。
醫院裡的護士私底下俏悄告訴她,就算籌足了醫藥費,也千萬別在這種小醫院開刀,醫療裝置是個問題,醫師的技術也是個問題,總之風險太大了。
朱邦璇在病房外枯立了兩個多小時,左思右想,想得再久,腦海裡始終浮現的就那麼一個人——剛易。
他是她最最不願開口求救的人,卻是胡媽媽的最後一個希望。
是造化弄人嗎?走了大半個臺灣,就為了忘掉那個人,豈料最後還是躲不過命運的撥弄。
朱邦璇走到公共電話旁,猶豫良久,還是拎起話筒,撥出那長串她幾乎已快忘記的號碼。
“喂。”
是剛牧接的,他說剛易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不過他會盡快通知他趕來,請她稍安勿躁。
她怎能放心得下?從臺北到這兒,即使搭飛機再改搭公車,也要兩、三個小時,胡媽媽不知熬得過熬不過。
朱邦璇無助的望著窗外因陡然颳起的寒風而搖晃得十分厲害的椰子樹,天邊一彎殘月,發著微弱的黃色光暈,眨眼的工夫就被烏雲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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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好餓,但是一點胃口也沒有。腦子好亂,百緒雜陳,但想到最後都不得不是他。
他會來嗎?千里迢迢趕來幫助一個他從來沒放在眼裡的女人?
朱邦璇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只不過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怎麼就落得如此悽慘的地步?
半個小時過去了,心裡邊實在忐忑難安,胡媽媽或許因為痛,哀叫得越來越大聲。朱邦璇決定再撥個電話,確定剛牧已經聯絡上剛易,並確定他肯幫這個忙,否則她得另外再想法子。
電話才剛撥通,聲音卻從背後傳來——
“你在找我嗎?”
“剛易!”一瞟見他滿臉憔悴的倦容,朱邦璇激動得未語淚已千行。
“傻瓜,我這不是已經來了嗎?”剛易走向前,扳過她單薄的身子,緊緊摟進臂彎裡。“老天,你好瘦。”
望著她那白皙的膚色微帶透明,他只輕輕一捏就留下清楚的痕跡,剛易心疼得難以言語。
偎在他懷裡,朱邦璇心裡波濤洶湧地悲喜交加。千思百縷的深情呵,如何傾訴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