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第三年的時候,紀廷在醫院附近買了房子,有過搬出去單獨生活的打算,無奈父母極力反對,這時徐淑雲已經退了休,考慮到父母年邁孤單,膝下又只有自己一個兒子,他也只有打消了這個念頭。
彼時他們家所在的大學裡已經重建了教工宿舍,像他父親這樣的專家級學者得到了相當大的優待,搬入了新建的教授樓。顧家也分得了新居,不過兩家的距離畢竟不像從前那麼近了。顧維楨和紀培文之間還是常來常往,人年紀大了,舊友就顯得益發可貴,然而汪帆過來的次數少了很多,兩家人從前常在一處吃飯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
紀廷閒下來的時候,還是常回到小時候家附近的小路一帶散步,顧家的新居還在這附近,他也常遇上止怡,兩個人有時會在一起聊聊,有時候寒暄幾句便離開。止怡身邊也一直沒有合適的另一半,雙方父母並非沒有旁敲側擊過,他們兩人從小親密,現在感情也不錯,除了止怡看不見這一點微有遺憾外,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一對了。當被問起時,止怡的態度始終是一句話,“隨緣吧。”可是她從小對紀廷的心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顧維楨和汪帆也因此很是困擾,無奈紀廷那方面始終沉默,他這樣的沉默讓徐淑雲和紀培文即使有心撮合,也始終不好開口,在兩邊家長為兩人的幾次刻意安排後,紀廷反倒對止怡更加客氣了,見面,也是禮貌地問候著。
劉季林經常深惡痛絕地對紀廷說:“我他媽的總算明白什麼叫做不知好歹了,你小子怎麼就這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每次紀廷都是笑笑,說得多了,有一次他也問過劉季林,“你就這麼盼望著我跟止怡在一起?以前好像都沒覺得你這麼無私偉大,不難受麼?”
劉季林就拉了他喝酒,紀廷不喝,只在旁邊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就連劉季林這個老菸民也說,“虧你做醫生的,這麼抽就不怕抽死你?”紀廷也不答腔。
喝得有幾分酒意的時候,劉季林拍打著紀廷的肩膀,難得地長吁短嘆,“做人真他媽難,我有時就覺得,我是不是應該給你兩拳,這樣才像個男人,可是偏偏轉念一想,你小子除了磨嘰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大錯了,不愛就是不愛,有個屁辦法?不過,在兄弟我面前你說句明白話,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做一輩子和尚等顧止安那小妞了?”
紀廷失笑,“我從沒有想過要等誰。”
劉季林嗤之以鼻,“少在我面前裝,你對她那點心思,我老早就看出來了,你們這號好孩子,其實就喜歡她那調調。不過話又說回來,也難怪你心動,是男人見了那雙眼睛,那雙腿……”
“行了啊,喝多了。”紀廷淡淡地打斷他。
“我比你明白。顧止安這樣的,誰愛上了命都得短几年。”
“別說這些。”紀廷按下劉季林拿杯的手,不讓他繼續再喝下去,他哪裡理會。
末了,醉得一塌糊塗之前,他搖晃著指著紀廷說,“真邪門了,你等得起,她等得起,我憑什麼等不起。”
紀廷送劉季林回去,他沒有跟他說,永遠不要輕言等待,等待是多麼奢侈的東西。電影裡,只需鏡頭切換,字幕上出現幾行小字——二十年後,然後紅顏白髮,一切都有了結局,而現實的人生,三年五載,其中哪一秒鐘不需要生生地挨,一輩子真長。
他沒有想過等待。
漸漸的,他也不再抗拒父母、親友、熱心同事安排的各種形式的相親,有同行,有女
公務員,有外企白領,有律師記者,或聰穎、或溫柔、或甜美,無一例外的動人,他的另一半靈魂每每懸浮到半空中,看著另一半的自己微笑,點頭,寒暄,告別,然後問,“她們是誰?”
後來,就連他工作著的醫院也有荒謬的小道流言,年輕女醫生、小護士心中完美到無瑕的紀醫生竟然有可能是
同性戀,否則年近三十,偏偏身邊一個走得稍近的女人也沒有。
別人向他轉述,他只覺得好笑。他明明沒有想過等待誰,不過是沒有合適的罷了,真的,一個都沒有。
他有時會無意中經過舊教工宿舍區的那條小路,慢慢繞到角落裡,那片小草坪居然依舊如故,有一次,居然也有別的孩子在那兒寫生,紀廷在那裡停留了許久,然後回家。那天晚上,徐淑雲發現兒子獨自在書房待了很久,她走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他面前擺著的是她書架上的一本舊書,她看了一眼,不過是一首《鷓鴣天》。
“……夢中未必丹青見……人間久別不成悲”。
第18章:魚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