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吞吞吐吐地說:“我是胡向東,準備為你寫一首詩!”
說完這句話,不僅是王建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如果現在還有一個男人這樣對女人說話,她一定會罵他“腦袋裡有乒乓!”但在當年,這是十分正確的愛情表白,我從來沒有寫過朦朧詩,事後,我很為自己當時的勇氣自豪。
不過,我可以向王建南學習,從此後,我加深了和他的友誼。
輪到王建南牛逼了,他現在是大爺,是老師,我必須向他求救。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一個混混加入到了文青的行例,王建南當然非常樂意,並表示要傾囊傳授。他馬上借給我一大堆書,讓我好好學習揣摩。並重點勾出了葉芝、聶魯達、艾呂雅、阿波利奈爾、阿赫瑪託娃、帕斯捷爾納克、奧登、麥肯明斯等人的著名情詩,另外還有重慶詩人柏樺、成都詩人翟永明等人的一些作品。
王建南說:詩歌這東西其實很簡單,可能一晚上就會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
經過五天艱苦的學習,我不得不悲痛地承認:自己屬於後者。
在那一年春天我相思成疾,一籌莫展,王建南借給我的那一堆東西,讀起來令我莫名傷感,我似懂非懂,但一句也模仿不出來。
更可怕的事,這些東西彷彿是迷幻劑,給我造成了很嚴重的後遺症:相思病開始加劇,對事業不思進取,就像現在電視連續劇裡的那些警察一樣,多愁善感,對花流淚,見月傷心,拾金不昧五講四美三熱愛、除四害講衛生、扶盲人過馬路、給孕婦讓座位幫小朋友繫鞋帶——很多的街坊鄰居都跟我媽說:東東這娃娃肯定得了神經病,要不要送“四醫院”看看。
“四醫院”就是成都市精神病醫院,我知道,這都是愛情詩所害的,王建南告訴我,美國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給情人送玫瑰花時,一般都喜歡附上幾句情詩,就像現在的大學生要附上自殺的詩人海子的情詩一樣。比如美國人喜歡用肯明斯的那首著名情詩: “愛情比忘卻厚/比回憶薄/比潮溼的波浪少/比失敗多/它最痴癲最瘋狂/但比起所有/比海洋更深的海洋/它更為長久——它最明朗最清醒/比起所有/比天空更高的天空/更為不朽。”
或者帕斯的:“你名字的音節/穿過我失眠的鐘點——”或者是聶魯達的:“今夜,我能寫出最悲涼的詩句——”
我的確感到萬分悲涼,但卻寫不出一句那怕稍微有一點點悲涼的詩句。
這場相思病害了大半年我才恢復正常。經過這番薰陶,我在這方面有了相當大的進步,懂得了很多掌故,基本上可以冒充文化人,讓我後來很順利地進入了廣告行業。
但是週末快到了,在周家梅面前說了大話之後,我拿什麼東西再去見她呢?
我只好向王建南求救。我問他以前寫過愛情詩沒有,他說上大學的時候寫過。
“現在能不能寫?”我問。
“不能,”王建南很正經的說,“只有愛而不得的時候,才可以寫情詩,正在戀愛的時候寫出來的東西很肉麻,沒有戀愛的時候寫的東西很空洞、很矯情。”
這一點我能夠理解,所以我說:“可不可以把你以前寫的情詩給我看一下。”
“不行,它們在一個女人手上。”王建南說。
沉默了一陣之後,王建南問,我是不是真愛周家梅?
廢話!我嶄釘截鐵地對他說。
最後王建南說,他可以替我想想辦法。
“它們在誰的手上。”我問。
“沈秋。”王建南說。
27
王建南大學時代的情詩在沈美人手裡,我早就應該想到。
大一時,王建南兩次到重慶來玩,他當然是來追求沈美人的。
也正因為他來了,我才打消了泡沈美人的主意,畢竟,他是我們同學中唯一考上名牌大學的才子。
記得大一那年五一節前夕,我、王建南、沈美人三人一起去登歌樂山,留下來的一張照片我現在還保留著——山坡上一叢映山紅旁,沈美人光豔照人,王建南豐神俊朗,好一對才子佳人神仙伴侶。我站在他倆旁邊心懷妒意,以至於看起來賊眉鼠眼,很像一個叛徒特務。
參觀渣滓洞、白公館出來的時候,沈美人就開玩笑地對王建南說:“你看胡向東像不像甫志高。”
王建南說哪裡像嘛。
沈美人不依不饒,非要王建南承認,她說:“像嘛像嘛,我說像就像!”
面對沈美人嬌嗔得快要滴下來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