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的呢!”玉蘭笑了。看到楊騰終於流露出的“父性”,使她莫名其妙的深深感動了。“孩子都會摔跤的,我媽說,孩子越摔越長!”她揉著孩子的傷處。“擦點萬金油就可以了。”
玉蘭滿屋子找萬金油,發現屋裡居然沒有萬金油。她搖搖頭,奔回家去取了瓶萬金油來,用手指把藥膏輕輕抹在孩子的患處上。因為疼痛,豌豆花又開始哭了,楊騰心痛的抱緊孩子,急切的說:“別弄痛她!”
“一定要上藥的!”玉蘭說,揉著那紅腫之處。一面埋怨的看了楊騰一眼。“交給你只有幾分鐘,就讓她摔了。真是個好阿爸啊!來,我來抱吧!她困了。”
楊騰很不情願的鬆了手,讓玉蘭抱起豌豆花。
玉蘭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懷抱著嬰兒,輕輕的搖晃著,孩子被搖得那麼舒適,不哭了。玉蘭憐愛的看著孩子的臉龐,一面搖著,一面唱著一支臺語催眠曲:“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瞑大一尺。搖兒日落山,抱子緊緊看,囝是我心肝,驚你受風寒。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瞑大一尺。同是一樣囝,那有兩心情,查埔也要疼,查某也要成。(注:查埔:男孩。查某:女孩。)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瞑大一尺。疼是像黃金,成囝消責任,養你到嫁娶,母才會放心!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瞑大一尺。……”
楊騰帶著某種深深的感動,看著玉蘭搖著孩子,聽著她重複的低哼著“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的句子。玉蘭的歌喉柔潤而甜蜜。她那年輕紅潤的面龐貼著孩子那黑軟的細發。她低著頭,長髮中分,紮成兩條粗黑的髮辮,一條垂在胸前,一條拖在背上。燈光照射著她的面頰,圓圓的臉蛋,閃著光采的眼睛……她並不美,沒有曼亭的十分之一美,但她充滿了大自然的活力,充滿了女性的吸引力,而且,還有種母性的溫柔。她抱著孩子的模樣,是一幅感人的圖畫。
“嬰仔嬰嬰困,一瞑大一寸……”
孩子已經睡著了,楊騰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注視著那孩子甜甜的睡態,孩子在吮著嘴唇,闔著的兩排睫毛不安靜的閃動著。
“她在做夢呢!”楊騰小聲說。
“是啊!”玉蘭小聲答,抬起頭來,她對楊騰微微一笑,楊騰也回了她微微一笑。這是第一次,玉蘭看到楊騰對她笑。那笑容真切誠摯而令她怦然心跳。
這以後,帶豌豆花似乎是玉蘭的喜悅了。
玉蘭不止幫楊騰帶豌豆花,她也幫他洗衣,整理房間,處理菜園裡的雜草,甚至於,把家裡煮好的紅薯飯偷送到楊騰這兒來給他吃。
“玉蘭!”玉蘭的媽生氣了,常常直著喉嚨喊:“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整天不見人影,也不怕人說閒話!”
“哎喲!”阿婆阻止了兒媳婦。“女孩子大了就關不住哪!讓她去吧!那外省郎也夠可憐的,一個大男人孤零零,怎麼活呢!”
“阿母,”玉蘭的媽說話了。“玉蘭還是黃花閨女呢!這樣下去算什麼話呢?”
於是,阿婆也覺得有點不對了。三天兩頭的,她也常到楊騰那兒,去試探一下口氣:“外省郎,有沒有想過給豌豆花找個媽媽呀?”
楊騰驚惶而內心絞痛了。曼亭,曼亭,你屍骨未寒呢!儘管他沒念過幾天書,在許家耳濡目染,和曼亭恩愛相處,聽也聽熟了。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什麼“在天願作比翼鳥”。可是,如今呢?曼亭已去,生死兩茫茫!他不知道要不要給豌豆花找媽媽,他只覺得內心深處,傷痛未消。
他不說話,阿婆也不深究,搖搖頭,走了。阿婆是見過曼亭的,那細皮嫩肉的“水”女孩。玉蘭比起曼亭來,完全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了。但是,阿婆也是見過世面,經歷過人生的。那“外省郎”傷口未愈,一切不如慢慢再說,時間會把他治好的!最起碼,玉蘭已經讓楊騰會笑了,不是嗎?在曼亭去後好長的一段時間裡,楊騰都是個不會笑的木頭人。
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豌豆花越來越可愛,玉蘭到楊騰小屋的次數越來越多。楊騰幾乎在倚賴著玉蘭了。從礦場回家,有孩子的咿唔聲,有玉蘭的笑語聲,有搗衣聲,有洗米聲。甚至,那屋頂的裊裊炊煙,那灶裡的點點火星,樣樣都讓他有“家”的感覺。因此,當有一天晚上,玉蘭哭著跑來對他說:“我媽說,我以後不可以來你這裡了!徐家阿媽來跟我家提了親,我媽要把我嫁到七堵去!男家下個月就要來相親了!”
楊騰立刻心慌意亂了。玉蘭從沒有像曼亭那樣,引起過他那炙烈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