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來到常奶奶家已經好幾個月了,聽她跟常紅老在唸叨這個名叫“八一”的人:那是常奶奶過去帶過的一個男孩,是本省某地駐紮的一支部隊裡的一位軍官的孩子,打小被送到這裡來,由常奶奶帶著,一直到上初中時才從這裡離開,回到父母身邊去了,在她所帶過的所有的孩子中,她帶這個八一的時間僅次於最終留下來做了她女兒的常紅,感情深是必然的,她甚至跟四妞他奶這樣的老姐們兒說過:常紅是她閨女,八一是她兒子。現在,她又在唸叨這個八一了,她說她感到八一又快來看她了,說:“自己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孩子自己知道啊,真比親兒子都親,他不出一年準要來看我一次……”
中國往事 第二章1971(14)
所以,在十月間的一個大雨之夜,一個身穿一件溼漉漉的軍用雨衣的青年敲都不敲地一把推開常奶家的門——當時,我們正在吃晚飯,常奶奶望著這個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竟然給愣住了,直到對方喊她一聲“常媽”才反應過來:“是八一呀!我說這幾天怎麼眼皮子老跳,原來是我娃要回來看我了。”常奶奶幫著來人脫去雨衣,這才露出了一張長滿粉刺稚氣未脫的臉和一身沒有紅領章和紅帽徽的軍裝:“常媽,我參軍了!”常奶奶說:“你不是高中還沒畢業嗎?”“不念了,常媽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念書的,我爸找了個關係,就算讓我提前畢業了,然後就參了軍,再過幾天就要到南方的部隊上去了,我抓緊時間過來看看你,以後想來看你就不容易了……”之後,他們三人便有說有笑地熱鬧到一塊兒去了。
在我日後的感受中,覺得這個叫做“八一”的小夥子硬是被常奶奶給惦記來的。
等乍一見面的熱鬧過去之後,來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肯定比看一眼新添的傢俱冷多了),然後問常奶:“這是……誰家的?”常奶心不在我身上,便用最簡潔的詞語回答說:“街對面的。” 這個八一立刻說:“常媽,你別誰家的孩子都幫著帶,淨是一些煮不熟的貨,像我跟紅紅這樣有良心的少,您別為錢犯愁,等我和紅紅掙了錢,給您養老。”這一席話說得常奶奶眼圈都紅了,噙著眼淚長嘆一聲:“兒呀!你有這個心,我就是馬上死了也心滿意足了!”然後問他吃飯沒有,他說一直在趕路還沒顧上吃,常奶就拉他坐下來吃飯,自己站起來剛要到廚房去再添倆菜去,八一一把拉住她,跟變戲法似的,從雨衣下面“變”出了一網兜罐頭,說:“常媽,您就別忙乎了,開倆罐頭就行了,都是從我爸那兒順手拿的……”常奶奶馬上問:“你爸還好吧?”八一說:“好,他已經升團長了!”常奶說:“那好啊!那紅紅明年高中畢業想參軍可就容易了。”八一說:“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常紅說:“我才不想參軍呢!我想進國營商店當營業員……”
常奶奶從廚房裡取來菜刀,在八一的幫助下開了一聽五香魚罐頭和一聽紅燒豬肉罐頭,用筷子給我碗裡夾了很小的一條魚,等我吃完自己伸出筷子要去夾那肉時,被她制止了:“索索,你吃得夠多了,吃多了夜裡睡覺老磨牙,人會變成老鼠精的,快上床睡去吧!”
很顯然,人家這三個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在這家人的團圓之夜,我成了多餘的。
我脫了衣服,上到床上,鑽進被窩,縮在床角緊挨牆,看見那三個人的影子被油燈的光投射到醜陋的土牆上,彷彿木偶,顯得很不真實,越過這三人的歡聲笑語,我聽見屋子外面鼓點般密集的雨聲,擔心著這樣的壞天氣對於玩耍的影響,很快便睡著了。
這個雨夜,在這間小屋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是我在做這個夢嗎?在夢裡,我先是聽到一個“狼外婆”在說:“去住什麼旅舍啊?回到自己家還不在家住那哪兒成?!八一,你哪兒也不許去!咱一家人都睡在一塊兒,就跟從前一樣。”好像是“白雪公主”表示了異議,立刻遭到“狼外婆”的駁斥:“一家人咋就不能在一張床上睡?小時候能睡現在咋就不能睡?紅紅,我看你是越長大毛病越多,哪像個窮人家的孩子?!”
之後,我感到我的周圍變得擁擠起來,夢也變得更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海盜”的聲音,在距我很近的地方響起:“紅紅,你別害怕,放心睡你覺吧,我又吃不了你!再說——你早晚不都是我的人嘛!”“放屁!誰說我是你的人?!你以為我能看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追我的男生還沒一個像你這麼醜的……”“白雪公主”的聲音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響起。“不信你問咱常媽,可是咱常媽給我爸我媽寫信提的親,今年過年的時候,我爸我媽幹嗎跑來一趟?就是專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