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一樣,然後從頭洗到腳,跑回臥室爬上床。在床上,他劃了許多十字,禱告了良久,最後
才輕鬆地沉入夢鄉。
加拉爾夫人雖然還不到三十歲,但是已經飽經滄桑。她的外表看上去與她的實際年齡非
常不相稱,相當於實際年齡的兩倍、三倍甚至一百倍,極像具少女的木乃伊;在內心世界方
面,她早已死亡。她還在兒童時,她父親有一次用火通條打在她額頭上,即緊靠鼻根的上方。
打那以後,她就失去了嗅覺,喪失了人的冷熱感覺乃至任何激|情。隨著這一臺,溫存和憎惡、
歡樂和絕望,對她來說都已經變得陌生。後來一個男人同她睡覺,她什麼也沒感覺到;她生
孩子時同樣是感覺麻木。她對死去的孩子毫不悲傷,對活下來的孩子也不高興。她丈夫用鞭
子打她時,她一動也不動,而當丈夫在主宮醫院死於霍亂時,她也不覺得輕鬆。她惟有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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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就是:每月偏頭痛到來時,她的心情稍許變得陰沉,而當偏頭痛逐漸消失時,她的心
情則變得稍許開朗。此外,這個像死去一樣的女人便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另一方面…或者也許正是由於她完全失去感情衝動的緣故,加拉爾夫人具有一種毫不留
情的紀律觀念和正義思想。她不偏愛委託她撫養的小孩,也不虧待任何一個小孩。她每天只
給小孩安排三餐,絕不多給一小口飯吃。她給幼嬰每天換三次尿布,直到他們滿一週歲。滿
一週歲後哪個還尿褲子,他並不捱罵,而是挨一記耳光,被罰少吃一頓飯。伙食費的一半她
用於寄養的小孩,另一半歸她自己,分毫不差。在東西便宜的時候,她不提高自己的收入,
在困難時期,她也從不多掏一個蘇,即使關係到生死存亡,一個子兒也不加。因為那樣做,
她覺得生意划不來。她需要錢。她對錢計算得特別精確。她老了要買一份養老金,要積攢許
多錢,以便她可以死在家裡,而不像她丈夫死在主官醫院。她對丈夫的死本身無動於衷。但
是她對他同成千上萬個陌生人一起集體死亡感到毛骨悚然。她期望自己能單獨死去,為此她
需要伙食費的全部賺頭。在冬天,寄養在她那裡的二十多個小孩會有三四人死亡,但是她的
情況總還是比其他大多數私人育嬰戶好得多,並遠遠超過大型的國立育嬰堂或教會育嬰堂,
那兒的嬰兒死亡率往往高達十分之九。當然,自會有很多來補充。巴黎每年產生一萬多新的
棄兒、私生子和孤兒。因此某些損失不必放在心上。
加拉爾夫人辦的育嬰所對於小格雷諾耶真是天賜之福。他若是在別處,或許活不下來。
但是在這個沒有感情的女人這裡,他卻茁壯地成長。他有堅強的體質。像他這樣的人既然能
在垃圾堆裡安然活下來,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被世界淘汰。他可以連續數日喝稀湯,他喝最稀
的牛奶就能度日,消化得了爛菜和腐爛變質的肉。在童年時期,他出過麻疹,害過痢疾,出
過水痘,得過霍亂,曾落到六米深的井裡,胸部曾遭開水燙過,但他活了下來。雖然這些給
他留下傷疤、破裂和瘡痴,使他的一隻腳有點畸形,使他走起路來拖拖沓沓,可是他活著。
他像有抵抗力的細菌那樣頑強,像只扁蝨那樣易於滿足,它安靜地停在樹上,靠著它在幾年
前獲得的一小滴血維持生活。他的身體需要的營養和衣著,在量的方面甚少。他的靈魂不需
要任何東西。受人庇護、關照和撫愛——或者說一個小孩所需要的全部東西——對於童年的
格雷諾耶來說,是完全不需要的。更確切地說,我們覺得,他之所議一開始就養成不需要這
些東西,其目的是為了生存下去。
他生下來後的哭聲,在宰魚臺下發出的哭聲——隨著這哭聲,他把自己帶進回憶裡,把
自己的母親送上斷頭臺——不是企求同情和愛的本能哭喊。這是經過良好考慮的、幾乎可以
說是深思熟慮的一聲哭喊。新生兒透過這聲哭喊,決定自己放棄愛,但是卻要生存。在當時
的情況下,這兩者猶如水火不能相容,倘若這小孩要求兩者得兼,那麼他無疑很快就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