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頓時精神一振,雙目炯炯盯視著荀彧道:〃請文若為我明言!〃
荀彧款款道:〃縱然孫權確有聯合劉表共抗朝廷之心,然則殺父之仇,豈能如此輕易化解?即便孫仲謀能夠不計家仇,程德謀、黃公覆之流皆是孫文臺舊部,他們當作如何想?再退一步說,即使討虜將軍府上下同心欲結好劉表,劉景升如何能相信世仇之家的誠意?即便劉表相信了孫權,兩家協商往還總要月餘時光。丞相若是從容集結大軍,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向襄陽進兵,則強敵壓境之下,孫劉兩家心皆不安,那時候只怕丞相擔心的事情便真要成為現實了。在朝廷的壓力下,兩家必然要迅速平服眾議結成聯盟。對於劉景升而言,不結江東則外援斷絕後路堪虞;對於孫仲謀而言,不結荊州則唇亡齒寒。丞相如此用兵,不但給了兩家結盟的理由,同時還給了兩家結盟的時間,此豈是智者之所為?〃
曹操兩隻眼睛當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緩緩道:〃文若果然有張良之智,若果真如子孝所言用兵,只怕天兵未發,江南十四郡皆成鐵板一塊。這一鍋夾生飯煮出來,只怕委實難以下嚥!〃
他頓了頓,道:〃文若請詳細解說你以為穩妥可行的用兵方略。〃
荀彧毫不客氣地道:〃目前荊州這盤大棋的棋眼,不是易守難攻的襄陽,也不是扼斷長江的江陵,而是久病纏身的劉景升。目前荊州局勢不穩定的原因不是外敵孫權的攻伐,也不是內憂劉備的覬覦,而是劉景升的臥床不起,是劉家兩個公子的內耗爭雄。實際上,襄陽的防務再嚴密堅固,丞相此刻也只管將其看做一張素縞,荊州目下人心浮動軍心不穩,士氣便也高不到哪裡去。更何況蒯異度蔡德珪皆是心向朝廷之人,即便不能做內應,只怕也不會拼力死戰。如今我們缺的是時間,劉景升缺的恰恰也是時間,孫仲謀和劉玄德缺的一樣是時間。我們需要時間來集結軍力大舉南下;劉景升需要時間來協調二子之爭凝結上下人心,而後還要安排後事集中力量鞏固荊州守備;孫仲謀需要時間來試探荊州方面對於結盟之事的態度;劉玄德則需要時間來招兵買馬操練士卒準備與丞相在荊州決一死戰……〃
曹操哈哈大笑著打斷了荀彧的論述:〃……既然大家都缺時間,此番平南的方略,除了〃兵貴神速,以快打慢〃四字,再無其他!〃
〃正是!〃荀彧斬釘截鐵地答道,〃今華夏己平,南土自知困頓。丞相可親率騎兵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則大功可成,天下可定!〃
曹操冷然一笑:〃子孝!傳令張遼和樂進各率一軍屯長社、陽翟;於文則回來以後獨率一軍屯於穎陰;號令三人,許都之事,唯尚書令荀彧之命從之!〃
曹仁起立抱拳複述道:〃張文遠率一軍屯長社,樂文謙率一軍屯陽翟,於文則率一軍屯穎陰,荀侯坐鎮許都,節制三軍!〃
曹操點了點頭,曹仁見丞相再無補充,當即領命離去。
曹操站起身形,眼望南方緩緩說道:〃荊州若定,天下平矣……〃
……
建安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左將軍劉備率三千兵馬在博望坡伏擊了由伏波將軍夏侯惇率領的三千騎兵,是役曹軍有一千八百四十三人戰死,三百餘人被俘,前軍都督虎威將軍于禁於亂軍中失散,下落不明,前軍別部司馬夏侯蘭被俘。劉備則俘獲大批甲冑兵刃等軍械物資,最令豫州牧麾下諸將興奮的,是獲得了一千八百多匹良馬,對於戰馬匱乏的劉備軍而言,僅僅這批馬的價值便足以抵消此戰的折損消耗。
但是當關羽、張飛、趙雲、簡雍等參戰諸將喜氣洋洋帶著諸多戰利品回到新野縣城的時候,卻見他們的主公劉備兩眼通紅地在將軍府大堂內與諸謀士幕僚們議事,聞聽戰果之時臉上半點喜色也沒有露出來。
劉備的焦慮不是沒有原因的,荊州牧府的從事伊籍並沒有按照約定於十七日晚間來到新野,劉備在書房內整整等了他九個時辰,直到關羽等人打掃戰場完畢從博望坡趕回,伊籍仍然沒有出現。
據荊州牧府的信使來過已然將近兩日了,劉備至今尚未決定是否親往襄陽一行。
他的顧慮是可以理解的,劉表的信使捎來的劉荊州〃親筆信〃一望而知不是劉表親筆,且信中所言〃荊州將值多事之秋,吾命不久,特請賢弟過府託以後事……〃的話實在過於詭異,劉備府中上下七年來對這位荊州牧可以說了解得夠多了,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樣的話是劉表親口所說。諸葛亮算起來還是劉表的近親,將這封信拿在手中翻過來掉過去讀了不下百遍,卻還是看不出內中究竟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