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到了極點,我那隻划動著的手臂,早已超過了我體力所負擔,但是,手臂仍然機械地划動著,我也無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進,還是隻不過留在原地打轉,我無法理會這些,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維持這一動作。
我強烈地感覺到,如果我一停止動作,我就會受到白素那一番話的感染。
那一番話,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儘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頌人生的可愛,但是,事實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了絕大多數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觸這個問題,不敢去想一這個問題,只是那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結束。
也許白素所說的是對的,每一個人在臨死之前,都在後悔:死亡終於來臨了,為甚麼要在經歷瞭如許的痛苦之後,才讓死亡結束生命?
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假設,這個假設,如果在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的腦中成立,那會形成甚麼樣的結果,不堪設想。
我和白素,這時在海中掙扎,可能不論我們如何努力,結果總難逃一死,這樣的情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穩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嘗不是人生的濃縮?
一個人的一生,不論在外表上看來是多麼平淡,但是他總是經歷了驚風駭濤的一生,每一個人都有數不盡的希望,為這些希望,努力地掙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是希望得到了實現的?人所得到的是希望的幻滅,是在忍受了掙扎的痛苦之後,再忍受希望幻滅的痛苦。而就算一個希望實現了,另一個希望,又會接著產生!
我一隻手臂挾著白素,一隻手臂仍然在不斷地揮動著,可是這時,我心中所想的,卻和我的動作,恰恰相反,我也開始感到,人生要完全沒有痛苦,就得完全沒有慾望。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就是求生的慾望!
突然之間,我開始莫名其妙地大叫起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要大叫,那完全是無意識的,或許我要藉著大叫,來抵抗我自己所想到的那種念頭。
我一直在大叫著並沒有停止我的動作,我也完全未曾留意白素的反應,甚至於忘記了自己是浸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已經進入了一種可怕的狂亂狀態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的四周圍,曾發生了一些甚麼事,直到一股強光,突然照在我的臉上!
我驟然驚醒,這才聽到了白素的叫聲,白素在叫道:“一艘船,一艘船發現了我們!”
我看不到甚麼船,因為那股強光,恰好照在我的臉上,但是我知道白素的話是對的,一定是有一艘船發現了我們,除了這個可能以外,海面上不會有別的東西,發出那麼強烈的光芒來。
接著,我就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叫聲:“快接住救生圈!”
在強光的照耀下,一隻相當大的救生圈飛了過來,落在我們的面前。
我先推著白素,使她抓住了救生圈,自己也遊了過去,救生圈有一根繩子連著,我們迅速地被拖近一艘船,強光也熄滅了,我和白素被兩個人分別拉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我們躺在甲板上,幾乎一動也不能動,全身軟得像棉花,甲板上很暗,我只看到有兩個人,站在我們的面前,可是卻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過了一會,其中的一個走進艙中,立時又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兩隻杯子,俯下身,先扶起我,將杯子湊到我的唇邊,我急促地喘著氣,拿住了杯子,我也不知杯子中的是甚麼,一口氣就喝了下去。
杯子好像是酒,酒味很濃,令我嗆咳了好一會。同時,我也聽到了白素的嗆咳聲,我向白素看去,她已在掙扎著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這時,我已經看清那艘船上,將我們自海中拖起來的是甚麼人了!
而我的驚訝,也是難以形容的。
這兩個人,就是我一度在那荒島的沙灘上遇到過,被傑克上校認為是“兩個富於幽默感的海軍”的那兩個人!
白素扶住了艙壁,她先開口:“謝謝你們,要不是遇到你們,我們一定完了!”
那兩個人齊聲道:“不算甚麼,你們需要休息,請進船艙去!”
他們兩人,一個扶著我,一個扶著白素,走進了船艙,船艙中是有燈光的,在燈光之下,我更肯定,我絕沒有認錯人!
可是那兩個人,卻像是並不認識我,他們對我完全沒有曾見過面的表示。
這使我想起,我有一次見到他們時,他們曾將我誤認為另一個人,而現在,他們又像是不認得我,這證明這兩個人認人的本領,實在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