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他終於攜帶嬌妻美眷衣錦還鄉。在蒲氏部族住最好的屋子、買賣最好的皮貨、吃最好的食物和美酒、圈裡養著最肥的綿羊,將當年欺負過他的人挨個兒再欺負回去。至此。誰還敢欺負他是個小乞丐,小佃戶出身?
當時他只覺得人生最快意之事,莫過於此。可是在蒲氏部落呆的時間越久,他的心裡就越是不安。直到族裡開始出現了那些異狀,他才明白心裡不該存有那僥倖的——無論在他夢裡飛翔的火鳥是什麼,那寶物應該也被當年的修仙者偷走了,所以神山才會開始發怒。
在他看來,山神要責怪的不是整個薄氏部族,而是他一個人而已。可是蒲老爹的命偏偏那麼硬,他正妻早死,後來娶了五房姨太太,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孫子。寧小閒抵達這裡看到的那個眼珠子骨碌碌轉的男孩,就是他的兩個孫子之一。
在全部落的人都為生育而發愁時,他這個惹怒了神山的罪魁禍首,卻坐擁鉅萬家產,安享天倫之樂,老天爺也真是愛開玩笑。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他也失去了當年獨自闖蕩的勇氣,再也不敢對任何人坦承昔日犯下的過錯。濃厚的愧疚感在他心底慢慢沉澱下來,像是積年不化的惡果。
直到昨日,寧小閒一行飄然而至,帶來了山神老爺要毀滅整個蒲氏部落的訊息。蒲老爹終於被滋生的心魔擊倒,陷入了驚癔之中。
聽完這段往事,寧小閒久久不能言語。
她和長天費盡苦心走到了最後一步,結果卻折在一個當年卑微至極的凡人孩童之手。這難道是該死的天意,難道是天道不允許長天覆出?
她強壓下心底的情緒,冷靜道:“取走南明離火劍的修士,是哪個宗派之人,面貌上有什麼特殊之處?”
“老頭子不知道。對他來說,神仙就是神仙,神仙也只是神仙而已。”塗盡這話說得有些拗口,卻是事實,修仙者的世界,凡人如何能窺見?“至於面貌,已經過去了五十年,他記不清楚了。哪怕是魂修,也不可能將他已經遺忘的事重新翻出來檢視。”
就是說,這線索又至此斷絕了?
正說話間,車輛停了下來。這支長途跋涉隊伍終於抵達了暫時的休息地。
寧小閒抬了抬手,往蒲老爹身上三處穴道打入銀針,隨後將一枚藥丸交給身邊人:“一個時辰後喂他吞服此藥,癔症自解。你們先去休息吧,我要一個人呆會兒。”
這三枚銀針甫一入體,蒲老爹眼中的驚恐之色立刻消散了不少,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下來,眼皮子微耷,看起來昏昏欲睡。
眾人都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扶額站了起來,晃進神魔獄中。長天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了,她不放心,得進去瞅瞅。
現在看來,她的擔心果然有道理,因為底層很暗,居中坐著的那個身影雖然仍是穩若磐石,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蕭索和黯然。窮奇不知道被他丟到哪裡去了。
長天一直閉著眼,直到她走到近前,才低聲道:“丫頭,我心中好難過。”
壁上的燈光照在他完美無暇的側面上,落下一片投影,居然脆弱得令她想哭。他身上的縛龍索蠕蠕而動,發出唏嗦的響聲,提醒她眼前的人正無時不刻忍受著琵琶骨被刺穿、神力被汲取的痛苦。然而她用盡了一切辦法,都不能將他救出來。
她真的無能為力了。
她惟一想做的事,就是倒在他懷中號啕大哭,可是她卻又不能這樣做。他才是那個最需要被安慰的人。
所以她強自收攝心神,伸出指尖,輕撫著長天的面龐,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淡定、更有說服力:“南明離火劍乃是神劍。這樣的寶物出世,必然不甘於平凡。我們接下來多方尋訪,必然能再尋得蛛絲馬跡!”
長天一動未動,沒有吭聲。
“南明離火劍已經問世五十年。你不是說過麼,這種寶物非福緣深厚之人不能承受,否則就是誤主、害主。當年取走神劍那人,未必就是什麼大能,除非有逆天的運氣,不然就算他將這東西雪藏起來,冥冥中這寶物也會落在高人手裡。世界上庸庸碌碌之輩如恆河砂數,然而稱得上高人的,大概是千里挑一。”她笑了笑道,“要是若在高人手裡還好辦些,這選擇面驟然縮小了千倍。就算是朝雲宗的白擎掌門得了,是偷也好是搶也罷,我們都會想辦法弄到手。”
她像是越說越有幹勁:“我們明天就啟程返回隱流,讓鶴門主再撥劃一批妖怪到我手下做事。我打算以駢州錢莊為基礎成立商會,養蓄實力的同時打探南明離火劍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