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3 / 4)

小說:定西孤兒院紀事 作者:莫再講

不爭鋪位,最後又和我睡到了一達,蓋一床被子。

我和梁百川坐在床頭上說話,問他是那達人,他說是碧玉公社的。說著話,我突然看見線毯上有一片土黃色的末末。我說,哎,你看,這是啥?梁百川低頭看了看又用手攢了攢,捏起一小撮放在手掌裡再看說,像是麥麩皮。接著他又拿舌頭舔了添說,就是麥麩皮,有一點鹹味,不知道誰撒下的。說著話他雙手把那些末末攢到一起送進嘴裡。我也跟著攢,也吃了一撮。我們吃麩皮叫身旁的一個名叫王漢元的娃娃看見了,說你們吃啥哩?我說不知誰撒下的麩皮。但王漢元走過來看了看說,這哪裡是麩皮!昨晚上有個女子在這達睡,阿姨沒認出她是女子。她的頭上戴了個棉帽子,我在她邊上睡,我也沒認出她是女子。她的頭上長下瘡的,睡了一夜,摳了一夜,這是淌下的瘡痂子。儘管這兩年吃草根吃蕎皮,除了驢糞蛋蛋啥都吃過,但一聽把瘡痂子吃上了,我還是噁心,一個勁兒吐唾沫。直到中午吃飯,我才不噁心了。這天中午一人一個白麵饃饃還有半碗炒洋芋片!我有一年沒吃過這麼白的饃饃了!

這天下午,我們就被管總務的楊老師和保育員領到定西戲院對面的人民浴池洗澡去了。在熱烘烘的水池裡泡著身體搓盡了垢痂,然後換上嶄新的藍色斜紋布學生服,換上了海綿底的解放鞋,戴上一頂嶄新的藍帽子。女娃們也都穿上了大翻領——列寧式——的棉襖或是印著大花的棉襖褲。當我們排著隊走回福利院的時候街上的行人都站下來看我們。我們都煥然一新了。我們骨瘦如柴,但是我們黃餷餷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我們的破衣爛衫在浴池的院子裡收集起來燒掉了。

只是有一點不雅觀,在後來的幾個月裡,不論是男娃女娃,基本上都剃成了禿子。女娃們的頭髮上堆滿了蝨子,梳子梳篦子篦也不能根除掉。

我們那間房子裡總共住了十六個人。剛進福利院的時候互相不熟悉,頭兩天大家都不怎麼說話,吃過了飯,不是在炕上坐著躺著緩著,就是跑著串門,找本村本鄉的娃娃玩。我常到年年的房子去,有時候我們也去看芹芹,有時去找於季林玩。有時候他們來找我。

有一天年年又到我住的房子來了,掏出一塊油渣叫我吃。這油渣是黃豆榨油後的渣子,吃起來香得很,我們兩人嚼得嘎嘣嘎嘣響。這饞壞了靠牆跟的鋪上坐著的王漢元。王漢元是榜羅公社人,進福利院之前一個人流浪過幾個月,坐火車到過定西,到過蘭州。他是叫蘭州的收容所送回定西收容所,又送到通渭縣的收容所住了半個多月。這人個子不算高,但由於在外邊要饃饃,吃得好,身體好,有力氣。王漢元說,拴拴,給我點油渣吃。油渣硬得很,掰不開,我撩起床頭上的褥子,在床板沿沿上絆[2]了幾下,絆碎給了他一些。他很快就嚼完了油渣,又要,但我手裡僅剩下核桃大的一塊了,我猶豫著不想給他,年年就把他手裡的一塊扔給了他。王漢元一邊吃油渣一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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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惡霸”(3)

年年,你的油渣是哪來的?

從火車站偷來的。

火車站還有嗎?

有的是。不光有油渣,還有大米,還有苞谷。長長的一列車,從外省運來的。

你知道那車停在哪達嗎?

那咋不知道,我們昨天偷下的。

不一會兒王漢元就吃完年年給的油渣了,他說,年年,咱們到火車站去一趟。

做啥?

看一下去,你不是說有大米苞谷嗎。

今天不行了,後晌了,明天去吧。

明天去車就開走了。

噯噯,天天都有,這趟車沒了,那趟車又來了,還有過路車哩。

好吧,明天去,你跟誰都不要說,就咱們三個人。

轉天吃過了午飯,我們分頭出發。福利院不叫小娃娃出門,大娃娃出去要請假。我編慌跟阿姨說要買信封給親戚寫信。

定西火車站離福利院不遠,在它的東邊四五里遠處。我們在東街相逢,半個小時就走到了。走近火車站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迎面過來了一個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娃娃,手裡拿個包包,大步往前走著。王漢元眼尖得很,看出包包裡是個餅,我們和那娃娃已經錯過了,他又轉身追了上去,一把把那娃娃的餅奪過來了。那娃娃是個城鎮居民,穿著整齊,留著分頭,他先是驚了一下,繼而就向王漢元撲過來奪餅子。王漢元兩步跳開了,喝道:

做啥哩?你想奪回去嗎?

那娃娃說,你搶我的饃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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