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司機之外幾乎都已昏昏睡去。
車廂裡往往也有一兩位不瞌睡的。手裡捧著本書,時而低頭不語認真攻讀,時而抬頭遠望志存高遠。
一輛中巴轎車快速行駛在通往開發區的高速路上。徐志遠坐在車廂後軲轆隆起的座位上。這是他最中意的寶座,因為可以把腳蹬在車底盤隆起的斜坡處,手裡的書就可以放在膝蓋上,不用舉在手裡怪累的。這也是個隱蔽的地方,因為這個座位靠後,同事們不會投來好奇的目光。
今天班車剛出了市區他就把書攤在膝蓋上看不下去了。有一個數字在他腦海中翻滾,使他沒有精力去把零件圖形和說明文字聯絡起來。
十六萬。這是昨天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估價師對自己現住房給出的市場價。按照妻子的提議先找親朋好友按這個數借來填在首付裡,賣了房子再還。昨天下午徐志遠立即打電話聯絡,落實了一大半。從岳父那兒可以借出十萬,母親那裡借出兩萬,還差四萬。找誰去借呢?小學、中學的同學都失去聯絡,街坊鄰居不便開口,天津也再無親戚。思來想去大學裡的郝晨是個關鍵人物,此人喜好結交而且大大咧咧家裡也有錢。到單位後給他打個電話應該能借得出來。這是他活到三十三歲第一次操縱這麼大的數目,內心不免緊張和興奮。放在膝蓋上的書自然是看不下去了。
經過一個小時的顛簸,中巴停在一座嶄新的寫字樓前。二十幾個疲男懶女伸腰抻臂,打著哈氣從車門下來鑽進了如魚缸一樣全玻璃幕牆的樓宇裡。
一個長方形的大寫字間裡整齊地擺放著幾列辦公桌椅。進門右手邊的一列桌椅坐著過早地換上夏裝的外國工程師們。太陽光從他們背後的大玻璃窗射進來,把胳膊上本已呈棕黃色的汗毛又塗上一層金色。另一輛班車的員工早幾分鐘已經到達這裡,星羅棋佈地坐在各排桌椅中。
“哈嘍。”外國工程師熱情地打招呼。
“貓寧。”中方員工禮貌地回答。
“來啦?”早來的人已經用抹布擦拭桌面。
“來啦。你們班車又早到了。”
剛進來的人放下書包拿上水杯去飲水機接水,有些人坐下來開啟電腦。每個人的桌沿邊上都圍著半圈隔板,不站起來是看不到別人情況的。徐志遠的座位在進門左手邊那排桌椅的頭一個,隔板上的塑膠牌上寫著‘機加工部’。往後數兩個座位都是空著的,再後面的座位是一位穿灰色毛衣的中年漢子,側臉朝著進門的方向。這會兒他正伏案看著面前手提電腦的螢幕,桌角放著一盒煙和打火機還有手機。
十九吋液晶顯示器出現了一個對話方塊,徐志遠輸入了使用者名稱和密碼,電腦被開啟了。他每天的第一項嗜好就是瀏覽電子郵件。收件箱裡有幾個信封模樣的黃色圖示,這些未讀郵件都是來自人事部的。郵件內容是上週四在開發區工地舉行的市裡喜凱麗酒店舉行的總裁蒞臨見面會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們都是興高采烈、喜氣洋洋的。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們服飾豔麗,桌上是美酒佳餚。其中有幾張讓徐志遠激動萬分,和集團總裁握手的那張就是其中之一。比他高出一頭的外國男子禮節性的面朝照相機,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徐志遠雙手緊緊握著總裁的手,把頭扭向攝影師激動地笑開了花。他身後是一溜排著隊焦急等待著和總裁合影的同事們;還有一張是和中國區總裁握手的照片,徐志遠伸出了一隻手面向照相機笑著。後面也有幾名排隊等候照相的同事;徐志遠夾雜在員工之中和天津分公司總經理瓊斯先生碰杯。總經理是一個五十歲出頭的白種人,中等身材禿腦門,面頰潮紅像是剛燙過澡似的;在一個室內噴泉旁站著兩排青年男女。一位穿對開襟灰色毛衣的中年男子,一隻手裡攥著煙盒和打火機另隻手拿著手機站在前排中間位置格外引人注目。後排的徐志遠從這個人的肩頭只露出半張笑臉。
透過上週四的酒會,徐志遠能基本分清這些領導的級別和隸屬關係。集團總裁管著中國區總裁,中國區總裁管著天津公司的總經理,總經理管著部門經理。那位穿灰色對襟毛衣的中年漢子就是機加工部的部門經理。他的英文名字叫格蘭特,本地人,姓桑。此人在開發區的幾個大型外資機加工企業裡幹了多年,一直是部門經理。這個行業裡有很多人都認識他,甚至是他的部下。他是個中等身材黃臉膛的漢子,眉頭有幾道豎立的皺紋再配上一雙小眼睛,多給人以嚴肅而威嚴的印象。
初入機加工行業的徐志遠對這位上司敬畏有加。每天早上進入辦公室前總要想好一件昨天發生的事,進屋湊過去把事情彙報一下順便算是打了招呼。如果沒有驚世駭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