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們不共戴天,仇恨似海。
這樣,也很好。
明明煎來熬去,痛了那麼久的心,卻因為這一句話,忽然混沌地被捂上了。好像那個口子,突如其來地癒合了,卻癒合得不明不白,隨時都還會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仇恨如此理所應當,恩德卻永遠無法理直氣壯。
是的,龍馬說,“讓路。”但,卻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極不情願地挪動了身子。
龍馬大喝一聲:“讓路!”
卻聽不二緊接著一聲厲叱:“誰敢妄動!”說著,不二一騎前行,下馬深深一拜道:“陛下,縱虎歸山易啊!更何況現在……生死不知,解鈴還須繫鈴人,解藥豈能不著落在此人身上!”
龍馬咬牙,橫刀喝道:“讓路!”
兵士們遲疑了。龍馬再喝:“誰是國君?不二大膽違抗上意,你們要從逆造反嗎?”
不二站起身道:“今日事態一目瞭然,誰是叛逆,諸位怎麼看不出來?”
荒井覺得頭有些昏。他覺得背上熱辣辣地,知道那是一眾兵士的目光。他在軍中素有威望,他知道大家都在看他的選擇。
但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要選擇?明明是情況一片大好,青國大勝,擒賊擒王,眼看跡部就要落入網中,為何陛下卻要放他過去?一向再忠心不過的不二又為何稱“陛下”為“叛逆”?
他抬眼望去。陛下與不二隔了幾步的距離,互相望著,眼神均是一片冰冷。雪大了些,他覺得好像雪花落進了眼睛裡,有點冷冷地痛。他咬牙,剛想說話……
卻有刀光一閃。
龍馬舉刀,不言不語,直向不二攻去。這一刀夾著雪光風聲,聲勢無倫,荒井遠遠瞧著,不在局中卻也覺得無從躲閃,竟一時反應不得。
不二隻是一個文臣,會些拳腳卻不過粗淺,如何能擋得這一刀?
風起,捲起了不二的頭髮,更顯得不二如玉臉龐慘白得不似真人。雪中,不二無從閃避,索性便不閃避,直視刀光,眼神坦蕩,身形如松。
卻有一箭,似來自天外。
刀光雖快,箭光卻更疾如閃電。“璫”聲脆響,一隻黑色的箭深陷不二身前的雪中,龍馬的刀卻已被這一箭盪開。
荒井心中一驚,這一箭勢疾力沉,後發先至,箭術可稱爐火純青。他下意識地抬頭向來處望去,卻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愕然怔住,卻見不二已經向山頭此箭來處倒頭拜下,朗聲道:“恭迎陛下!”
陛……下?
荒井抬頭,遙遙望去。山頭旌旗招展,先頭一騎雍容而立,竟然正是青國王上,越前龍雅!
荒井一時茫然,回頭看向方才才欲至不二於死地的“陛下”。此人雖然極似陛下,但一比即知,形容略小,身量未足。荒井心中打個轉,卻也明白,這人多半不過是替身之類。只是這替身為何突然要自作主張,放走敵酋,卻非他所知。既然不二已經跪了,想必這個應該不會錯。心中想著,身子早已拜了下去,響亮道:“恭迎陛下!微臣甲冑在身,未能全禮,陛下恕罪!”
荒井一拜,後邊數百兵士立即也掉轉馬頭行禮如儀。
這一幕卻似乎並未對那個鳩佔鵲巢不知身份的“替身”造成什麼影響。那張酷似陛下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抿了嘴,盯緊了那張遙遠熟悉的面龐。
你是誰?我又是誰?你為何而來?我為何在此?
雪中,不二清朗的聲音如玉如石。
“……陛下先前中了立海毒計,雖然並無大恙,但將計就計,派出替身,令歹人以為我陛下中毒不起。立海自以為得計,偷襲我國,已被陛下擊退!三國並立,唯我青國!……”
腦中有些嗡嗡作響,不二的聲音,兵士歡呼的聲音都有些模糊而茫然的遙遠。遠遠地,山頭上的那人似乎舉起了手,提了馬韁,便一路衝了下來。
怎麼這麼遠呢。看不清楚的表情,看不清楚的眼睛。或者,是雪太大了吧。
龍馬聽到身後有人在叫:“龍馬!你我都墮入了他的算計!”
算計,有什麼算計不算計。
龍馬的嘴唇有些淡淡地勾起來。天隱隱地有些亮了,雪似乎也大了些。未來的人在前方飛馳而來,過去的人在身後溫和言語。
“龍馬,你可願隨我拼死突圍?”
是啊,擅自作主放走敵酋的替身,本來就只有死路一條。橫豎都是死,為何不一拼再死?
這個……就是你們想要的嗎?這個,就是你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