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的手停在那裡,眼睛疑問地望著小弟。
“別掐它呀,”天壽央告著說,“花兒它,它會疼的!……”
“咦?你知道它疼?”小香一口接過去,“你是花妖還是花精?……花兒嘛,就是給人戴的,幹嗎不掐!”
“只管自己愛漂亮……”天壽不滿地嘟囔著,低頭寫字,不再理睬。
小香卻不依不饒:“我愛漂亮?還比得上你?天天把臉蛋子抓撓得紅紅的,好叫人看著漂亮是不是?給誰看呀?……”她轉臉叫其他人,“你們來瞧瞧,他臉上那血印子是不是抓撓出來的!”
天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窘得幾乎掉淚。
自打那次胡公子誇他小臉紅得好看,他就想讓自己的面頰總顯出紅色。但平日父親不許他抹胭脂,他便睡覺時候躲在被窩裡把臉蛋兒撓得發熱,第二天,臉兒果然紅撲撲的“跟新紅的荔枝一樣”。不料撓得重了,留下痕印,偏被小妖精一樣的四姐姐看破,真叫他無地自容,抬不起頭。
那邊大香走來看一眼,天福近前問一聲“真的嗎?”小香和天祿笑著跳腳,聲音整齊地叫喊著:“臭美!沒羞!臭美!沒羞!……”
一股怒氣突然衝上腦門,把就要落下來的淚生生頂了回去,天壽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提起筆就飛快地寫畫塗抹,然後把紙揉成一團,扔到還在跳腳的小香身上,自己抱著胳膊直直地站在芭蕉樹下,歪著頭,擰著脖子,做出一副愛怎麼就怎麼的樣子,一聲不響,只大口大口地喘氣。
小香展開紙團,立刻叫起來:“瞧瞧!瞧瞧!你們快來瞧呀!他倒罵咱們編排起咱們來了!……一個不落,連大香這麼老實、對他這麼好都不放過!……好哇好哇!還不該教訓教訓他呀?!……咱們踩他!”
“對,踩他!”天祿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好動的天性讓他第一個響應,腿腳立刻活動著躍躍欲試。老成持重的天福和大香也為那個紙團傷了自己的面子而生氣,四個人又朝著瘦瘦小小的天壽一步步圍過去。
於是,正好此時進院門的胡昭華、王映村和戲團頭就看到了這樣的情景:四隻腳,兩隻是天福天祿男孩子穿布鞋的,兩隻是大香小香纏得像粽子那樣穿著尖尖繡花鞋的,朝著小天壽落在灑滿陽光的地面上的影子,一齊踩下去。而那小小的孩子“哇呀——”驚叫著一蹦好高,立刻跑著跳著急急忙忙地躲閃。這聲驚叫讓大香止了步,低頭後退;那三個覺得好玩兒,又笑又叫地跑著追著踩影子;小香一雙小腳雖然跑起來歪歪扭扭不利落,可興致比誰都高。
最不可解的是天壽,只要他的影子被踩,就好像他的身體被踩著了,立刻渾身一哆嗦,臉上也閃過一道痛苦的痙攣。起先他口中還叫著“不要!不要!”後來叫聲終於變成哭聲,他掉頭向南逃跑,正看到院門口的三個大人,便張開一雙小手哭著撲向胡昭華。胡昭華彎下腰順勢就把小天壽抱了起來,那三個孩子也收不住腳地追到了跟前。
“怎麼回事?”胡昭華故意沉了臉,“大的欺負小的,四個欺負一個,太不講理了吧?”
天福從男孩子淘氣的快意中醒悟過來,立刻恢復了老成,知錯地後退了兩步,還拉了天祿一下。小香卻理直氣壯地說:“他罵人!以小犯大還不該管管他?”她又歪了頭把好看的吊梢眼笑成月牙兒,臉上是一團和她年齡全不相稱的媚態,嬌嗔著說,“公子爺,您可別叫他的可憐樣兒蒙了!……”
胡昭華厭煩地扭開臉,望著天福說:“他罵誰了?罵什麼了?”
小香搶著把那張展開的紙團遞上去,王映村和戲團頭都湊過來看,三個大人全都笑了。
上面用潦草的字跡寫了四行:天福——元宵;天祿——鐵鍬;大香——年糕;小香——花花妖。每行字下面還作了畫:一個圓圈裡點四個象徵眼睛鼻子嘴的黑點,一個側面人臉突出一把鐵鍬樣的下巴頦,歪歪的碟子裡一塊軟得沒有形的年糕,一個頭戴花朵的亂髮長舌的妖怪。
胡昭華看罷紙團再看看那四個孩子,不由得又笑了,對抱在手上的天壽說:“這是你寫的你畫的?……真看不出,成天不言不語,心倒靈!這點兒聰明用在哪裡不好!”
天壽很難為情,返身摟住胡昭華的脖子,抽泣得說不成話。
被一個孩子如此信賴地摟抱著,胡昭華心裡一陣感動,停了一會兒,笑道:“好啦好啦!你們的那些事兒我都清楚,你們四個因天壽捱了打;天壽因你們四個落了水,都心裡不忿兒,對不對?可是往寬裡想想,調個個兒想想呢?你們多想想天壽為你們差點兒淹死,天壽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