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說不出的輕鬆和爽快。不過,頭腦中一片空白,望著精美的床龕和繡花羅帳,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怎麼會到這裡來的。他知道自己是病了,可為什麼生病,生病前後是怎麼回事,一時想不清楚。記憶中似乎有一團迷霧,像是黏黏糊糊的米湯那麼黏稠,把他和迷霧那一頭的往事隔開了。
他躺著,出神地望著帳頂,上面幾個隱隱約約的小黑點,一定是蒼蠅或蟑螂的屍體,他恍然悟出自己差點跟它們一樣,並隱隱約約感到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仔細想去卻又不見蹤跡……
“哎呀!小爺!你可醒過來啦!……真把人急瘋了!”青兒用托盤端了碗桂圓紅棗蓮子粥,進屋看到天壽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立刻高興地大叫出聲。
天壽緩緩轉過臉,似見似不見、聲音微弱地問:“是誰?”
“我是青兒啊!小爺竟忘了?……我實在不放心,回老家只走了一半路,又折回來找你,剛到鎮海就遇上二姑奶奶和你,你病得好凶好凶哦!……”他發現小爺似乎沒有在聽,便住了口。
天壽嘴裡輕聲地念叨著“青兒青兒”,似無聲地說:“又回山陰了?……”
青兒立刻大聲回答:“不是山陰,是寧波,在大姑奶奶家!”
“誰?誰的家?……”天壽動動嘴唇,不解地望著青兒。
青兒黑黑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湊在天壽耳邊小聲說:“是大姑奶奶的狀元坊呀!沒認出來?”
天壽微微皺眉:不對,到狀元坊來青兒沒跟著。大姐姐和二姐姐吵翻了,二姐姐還打了我一耳光……他於是慢慢打量四周,想要提高聲音,可出口的還是那麼細微:“大姐姐和二姐姐又和好了?……”
青兒聽不明白,不知他是真醒還是又在說胡話,心裡害怕,飛跑到前院搬請大姑奶奶。
殷狀元立刻撇下手頭的事趕過來,見天壽正倚著靠枕端著小碗,一匙一匙慢慢吃那桂圓粥,高興得一拍大腿,坐在床沿,又是笑又是哭:“哎呀我的好兄弟,你可算過了這道鬼門關了!我真怕你活不過來呀,那我可怎麼有臉去見我那九泉下的爹孃和老祖宗啊!……快來,讓姐餵你!”
殷狀元上去奪過粥碗,心疼不過地撫摸著幼弟皮包骨的小手、細瘦的小脖子、深陷的眼窩和高高凸起的顴骨,又掉淚了:“看看這場大病,把小弟折磨的,整個兒都脫了形了嘛!……讓姐好好地給你調養調養,還回我們家那個粉妝玉琢的柳搖金!”
“柳搖金”三個字,令天壽微微一驚,似乎勾起許多往事,真的去想,又都像虛幻的影子一樣消失了。他張嘴接下喂他的一匙粥,一面往下嚥,一面目不轉睛地瞅著殷狀元,說:“你……你是我大姐。”
殷狀元很快看一眼青兒,撫慰地笑道:“那還有錯嗎?”
“那,我,怎麼到這兒來了?”
“怎麼,你不記得了?”媚蘭焦慮地看著小弟的一臉茫然和空洞洞的眼睛,心頭一陣陣發緊,一陣陣悲涼。她站起身,到門邊朝四外一打量,寂無人蹤,還不放心,打發青兒站到小院門口看著不許人進來,這才回來重新坐在床邊,拉住天壽的手,小心地說道:“好吧,我告訴你最近的事:半個多月以前,你二姐姐把你送來,要我好好照看你,你已經得了冷熱病,加上傷口膿腫,燒得不省人事,她怕帶你行路加重你的病症,把小命給丟掉。說好的十天之後來接你,不料夷兵佔了定海又佔鎮海,守寧波的官兵全都嚇跑了,寧波也給英夷佔了,如今這裡是夷人的天下,你二姐姐也就沒法子來接你了……”
“定海?……英夷?……”天壽夢囈似的咕噥著,如有所悟,輕輕地像是自語又像是問話,說,“英蘭姐為什麼沒法子來接我呢?……”
“對對!”媚蘭高興地說,“你二姐姐就是叫英蘭,你總算明白了……英蘭那時候一身重孝,要送丈夫的靈柩回山陰老家,直到那會子她才告訴我,她丈夫是位總兵大人,在定海陣亡了……如今寧波落在英夷手中,她如何能來接你?……�”
“你說什麼?”天壽突然打斷媚蘭的話頭,急急問道,“總兵大人,他,他是誰?他是誰?”
“寧波沒有人不知道他,他叫葛雲飛……英蘭也是的,早點兒告訴我她是葛總兵的人,我們何必……”
一語未了,天壽狠狠地一把抓住了媚蘭的手,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一瞬間,天壽像是被霹靂擊中,籠罩在記憶中的迷霧在雷電火花中廓清,“啊!——”他頓時發出一陣淒厲的、長長的號叫,拼命地抓自己的頭髮、捶自己的胸膛,一仰身子,撲通一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