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屈氂看了看,說,皇上,這是很麻煩。
劉徹說,我有事兒要辦,要出城去看看龍門。聽說鯉魚又要跳龍門了,不能不看。你就在城裡替我管事兒吧?
劉屈氂只能答應一聲,是。
晚上站在芝水河邊看河,當地的漁民總願意說這是黃河,其實不是,這是黃河的一條河岔芝水。劉徹問,就是這兒嗎?
欒大說,是啊。皇上,你還是祭一祭河神吧?河神就能給你長生不老的藥草。
劉徹說,好。劉徹站在河邊,靜靜佇立,看著欒大給河神推下去一張木桌,上面放好了祭品,木桌在河水中飄飄搖搖,流向遠方。
欒大說,祭完了,皇上對河神說幾句吧?
劉徹說,你是河神,也只是一個小神,有什麼狂的?神仙送給我的長生不老藥,為什麼沒給我?你要是再不給我,我就讓你的芝水乾了,河流改道,你還做什麼河神,做窮神吧!
劉徹就期望這時刻,當他和司馬遷、吳福站在龍門那個小小的瀑布前,有點兒啞然失笑。這算什麼瀑布?不到兩人高,鯉魚真能從這裡一躍而上,溯水而去,直衝入黃河水中嗎?
司馬遷 第二十九章(2)
天亮了,能聽得水的撲蔌蔌聲響,河水變暗了,能看到魚在水中蹦跳,不耐煩地跳躍著。瀑布下有鯉魚開始跳了,它們想用自己這驚天一躍,直躍上龍門,飛上黃河,成為黃河裡的龍種。劉徹不眨眼地看著,看著鯉魚跳躍,一條魚躍起,竟能飛一人多高,但一條條鯉魚跳躍,千百次的努力,只有一兩條魚能飛身上去。沿岸河邊有許多漁民,都消無聲息靜靜地看著。劉徹覺得這些鯉魚是愚蠢的,它們再怎麼努力,也很難跳上去,這一條龍門瀑布,將成為它們永遠也躍不過去的障礙。突然一條魚急速躍起,它不是向上躍跳,它是看準了空中一條正在下落的鯉魚,猛地跳起,撞擊那條魚,竟把那條魚啪地一下撞起來,那條魚就飛上了瀑布,而這條鯉魚跌下來,死掉了。這是死一條,撞上瀑布一條,鯉魚就是用這法子躍上龍門的。
劉徹看得目瞪口呆,司馬遷也為這一刻激動。人類早就忘記了如何犧牲自己去保證種族,鯉魚跳龍門是以犧牲健壯的、碩大的自己,而把幼小的、瘦削的送上生路。魚類不會言語,但它們一定有一個溝通的方式,他們用生命來表達種群的悲壯史詩。司馬遷一瞬間想到了許多,他能夠理解筆下的人物,能夠把幾千年的歷史中那悲壯慘烈看得平淡自然,人類不也是用死亡陪襯生存,用犧牲換來安定?生命才像涓涓細流,長河才永無止息?劉徹看到了龍門下寬敞的河流,它平緩,輕鬆,靜靜地流淌,瀑布的傾瀉不給它帶來狂躁。
許多漁民帶著孩子來到河邊撈魚,根據古老的傳統,這些撞死的魚是不能吃的,把魚揀起來,走到龍門高崗上,那裡早就挖了一個大大的、深深的土坑。漁民們像面對著祖先一樣,雙手捧著,迎向太陽,行三次大禮,再把魚扔入大坑。他們來回走著,不知疲倦,一個人每次只能手捧著一條魚走向山上。據說誰在這一天來回拿的魚越多,這一年他就越有福氣,上天會照應他的。
司馬遷心中熱血沸騰,自從被閹割,他還從來沒這麼熱血沸騰過,他的身體有了變化,面板細膩了,肌肉鬆弛了,人養得又白又胖,聲音變得尖細,沒了男人的剛強與粗獷,更多了些女人的陰柔與豐腴。他對劉徹說,我要死了,就埋在這裡,埋在這個高崗上,埋在那個魚坑之上。司馬遷沒料到這成了他的遺願,也沒料到他真會躺在那裡,更沒料到後世文人都像這些鯉魚一樣,一次次地躍龍門,想用自身的文章學識求得儕身官宦權貴的目標。這種以學識求顯達的方式成為中國文化的功利目的,使文人的骨格與秉性更增添了諂媚與討好。
劉徹心裡極不舒服,他認為魚是成為不了龍的,魚和龍並不是一個種類。劉陵在監牢,她的骨子裡也流淌著高貴的血。東方朔再有才能,骨子裡也是卑賤的,諂媚的。魚就是魚,龍就是龍,魚龍混雜,生出一種叫做魚龍的東西,令劉徹很生氣。有一次宮中弄了一個新鼎,四支鼎足就鑄成魚龍模樣。劉徹問,這是什麼?吳福說,這叫魚龍,也是豬婆龍。龍生九種,九種各別,就有一種豬婆龍,也叫魚龍。劉徹大怒,命令把這鼎拿去重鑄,他吼吳福:魚就是魚,龍就是龍,什麼魚龍,胡扯!?
劉徹問司馬遷,你說魚躍上了瀑布就成了龍嗎?
司馬遷不假思索地說,能,這叫龍門,跳上了龍門,魚就是龍。
劉徹又問,人躍上龍門,也能成龍種嗎?
司馬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