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種地。
劉徹不滿意司馬遷的答話,又問:他就沒做什麼別的事?
司馬遷講了郭解的所作所為。
劉徹沉吟良久說:這不像豪強。
司馬遷也想說郭解不是豪強。但他沒敢說,知道劉徹喜怒無常,不想惹劉徹發怒。
劉徹能猜到別人的心事,像司馬遷。他是在一篇篇寫他的《太史公記》,他能猜測到司馬遷如何寫張湯,如何寫劉屈氂,可就是無法猜測到他如何寫自己。他有時候覺得司馬遷寫《太史公記》用五種體例,一會兒寫《列傳》,一會兒寫一篇《本記》,一會兒寫一篇《世家》,這麼做是在搪塞,是不想讓劉徹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用他那支筆來寫他這個漢武帝。他嘴裡不說,可心裡渴望能看見司馬遷寫他,可他又不能像張湯那樣明白無誤地期盼著司馬遷寫出自己。他要大度,要不在乎司馬遷。
司馬遷的身體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的臉變窄了,面板細膩些,像一個女人,聲音也越來越尖。走路時兩條腿並在一起,步子很小,粗壯的男人腰椎也沒了,舉手投足一蹙一顰,多了些媚態。劉徹已經不把司馬遷當作一個男人,在他內心裡,除了能寫《武帝本紀》之外,司馬遷與吳福並沒有什麼不同。回頭向司馬遷一顧時,當他是宮內的什物,當他是一個宦豎,當他無物。
他問司馬遷,你看,像郭解這種的豪強,會不會造反呢?
司馬遷說,如果皇上能行仁政,就不會。
劉徹譏諷司馬遷:如果我不行仁政呢?
司馬遷不想與他認真,劉徹總是拿司馬遷當奴才,而且是一個應聲蟲。這令司馬遷不快,你得重視文人,文人的文才是你所沒有的,你不重視他,就顯得你粗鄙,顯得你無知,你就不是一個聖賢君主。他低聲說,皇上不會那樣做。
東方朔會把最認真的事兒當玩笑來說,也會把最玩笑的事兒說得極認真,便有了機智,有了討好奉迎,劉徹可以接受東方朔的勸告,在身邊人沒有醒腔時就領悟了東方朔的勸告,他先接受了,很容易就改正了,但司馬遷這麼執拗,令他很反感。你當你是誰?你是王太后嗎?你是陳阿嬌嗎?你是王夫人嗎?她們是熟知劉徹幼稚與草率的女人,可她們都死了,只有劉徹一個人能回顧他的歷史。文人就不能把道理說得低聲下氣些嗎?就不能尋找合適的時機、場合、態度、語言,輕輕地勸說他嗎?如果那樣他會聽的,即使不聽,也如耳邊掠過一陣輕風,很舒服很愜意。何必要那麼聲色俱厲呢?
劉徹問:你能告訴我,什麼叫豪強嗎?
司馬遷說:攪得四鄰不安的人,叫別人一見了他,就吃不好、睡不著的人。
劉徹笑了:說得好,我告訴你,郭解在茂陵,周圍的人都跟著他起鬨,他就是攪得四鄰不安的人,就是讓我吃不好、睡不著的人。
郭解斥責他的侄兒,說他不合適住在茂陵。郭解說,天天看著茂陵的墳墓,還不明白人的生老病死是怎麼一回事兒,這一輩子不是白活了嗎?你還是回到軹縣去,不要跟著我。侄兒流淚說:爹孃讓侄兒跟著叔叔學做人。郭解大笑:做人不是學的,是悟的,你還是回去吧?郭解的侄兒在門外竹叢邊跪了兩天,郭解也沒答應,他只好流淚回軹縣。淚水不會總掛在臉上,他又是一個心很寬的人,一走入軹縣,就知道自己完全不必傷心、難過。軹縣的人來迎他,請他去酒樓飲酒。他喝醉了,說:我叔叔說,你學成了,可以回軹縣了,我就回來了。眾人歡呼,郭解像是大漢人的雨露,讓你想著,盼著。郭解被遷往茂陵,讓軹縣人沒了期盼,可眼下回來了郭解的侄兒,不又給了軹縣希望嗎?真值得慶賀。
司馬遷 第十三章(5)
酒樓另一桌上有一個人,他叫楊召,是軹縣地方紳士楊季主的兒子,同一些人正吃飯,聽到郭解的侄兒吹噓,就冷笑。有崇拜郭解的人悄聲提醒說:看,那小子姓楊,就是他家舉報,遷徙郭大俠的。郭解的侄兒就站起來,湊過去,問:姓楊?點點頭。又問:看沒看見我回來?
楊季主的兒子也不服他,就說:蛇鼠一窩。
郭解的侄兒衝上去就是一拳,大吼:你看看這是蛇還是鼠?!
楊召鼻眼流血,他撲過來,郭解的侄兒以為他想撲向自己,就迎向他。不料,他撲出去了,來到大街上,高喊:看哪!看我的臉,有人打我,大漢有沒有吏法了?他竟敢在街上動手打我。知道他是誰嗎?郭解的侄兒,就是那個豪強郭解!
郭解的侄兒很生氣,吼:打你的是我,不是郭解!他撲出來,扯下一條屠戶系肉的草繩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