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跟所有人一樣卑微。從雲端到塵埃之間的巨大落差,令他本能地選擇了逃避。不去想為什麼這樣,不去想這樣是否公平。只想找個機會痛痛快快發洩一番,砍翻所有試圖傷害自己的人,然後在絕望中戰死。
這世間,也許只剩下死亡是最公平的,每個人都一樣,或早或晚。手裡揮舞著陌刀,少年王洵哈哈大笑,笑聲中,整個沙漠都在眼前戰慄。
以命換命。殺一個夠本,殺倆個,賺一個。
如果前任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王忠嗣還活在世上的話,一定會被此刻戰場上的情形氣得吐血三鬥。太亂了,任何稍動兵法的武將都無法容忍的混亂。七十餘名飛龍禁衛,如同流氓打群架一般,追著至少五倍於己的河西步卒亂砍。而在距離他們近在咫尺的對面,五十餘名身穿明光鎧的河西精騎,卻被潰敗下來自家的袍澤推著不斷後退,根本發揮不出任何作用!
更令人鼻子都氣歪的是,在這團混亂的人群兩側,就是廣袤萬里的大漠。河西精騎只要稍稍撥轉馬頭,就可以從潰兵兩側迂迴過去,對敵人發起致命一擊。偏偏他們對此視而不見,只是一味地大喊大叫命令潰兵讓路,根本想不起來看上一看戰場全域性。
鷹揚郎將古力圖被戰場上的突發情況弄暈了,有人的眼睛卻是亮著。趴在圍做一圈的車牆後,兩個民壯頭目魏風和朱五一相對點頭。二人都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目睹一場廝殺,二人都嚇得臉色煞白,兩條大腿不斷地戰慄。但是二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從“鬼魂”出現的那一瞬,自己的命運就已經跟飛龍禁衛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要麼一起死,要麼一起殺出生天。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路可選。
“官賊已經被禁衛軍打殘了,是爺們的,跟我一起上!”扯開破鑼般的嗓子,魏風大聲嚷嚷了一句。從運送兵器的馬車上抄起一件長傢伙,也不管自己會不會使,高舉著衝出了營盤。
“是爺們的,跟著老魏上啊!”朱五一撿了把橫刀,緊隨其後。才衝出不到十步,他就被地上的屍體絆了個大跟頭。掙扎著從血泊中爬起來,回過頭繼續招呼,“一起上啊,愣著幹什麼,一旦讓官賊緩過氣來,大夥誰他孃的也活不了!”
“一起上!一起上!”
“一起上,殺一個夠本兒!”縮卷在車牆後的民壯們如夢方醒,隨便抓了把兵器在手,高喊著衝出營壘。
這群人根本沒經過任何訓練,若是遇到阻截,肯定會一觸即潰。可眼下河西軍鷹揚郎將古力圖應付自家弟兄還應付不過來,哪有餘力再調兵遣將?須臾之間,民壯們就跟飛龍禁衛匯合到了一處,亂哄哄地於王洵背後匯成一道洪流,將擋在前面的河西軍衝得人仰馬翻。
三百民壯,三百生力軍。縱然是揮著兵器亂砍,聲勢也大得驚人。早就不想再打下去了的河西步卒聽到來自背後的喊殺聲,更是魂飛膽喪。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戰馬,不管馬背上有沒有人,不管自家袍澤會不會因此而受傷,繼續奪路狂奔。
眼看著飛龍禁衛已經追著自家潰卒衝到了戰馬前,河西騎兵們叫苦不迭。作為古力圖的親信,他們的裝備極其精良。每人身上都穿著一襲明光鎧,手中的兵器也是標準的丈八長槊。這身行頭,如果在馬背衝起速度來,足以正面把十倍餘己的敵軍踏成齏粉。可站在原地與人交手,重甲騎兵的弱點就暴露無疑了。緊密得如烏龜殼一樣的明光鎧嚴重限制了騎兵的動作幅度,手中的長八長槊也是顧遠不顧近,好不容易格擋開敵軍第一招,對方一個墊步,就衝到了戰馬身側。長槊還沒等來得及迴轉,雪亮的刀光已經在腿邊閃了起來。在榮譽和大腿之間,騎兵們只能選擇後者。主動離開馬鞍,側向滑落,鐙裡藏身。衝上來的飛龍禁衛們哪裡肯給他們再度爬上馬背的機會,緊跟著又是一刀,能砍人就砍人,砍不到人就劈馬,血光飛射!
“撤開,撤開,拉開距離,回頭再收拾他們!”眼見著自己的親信一個挨一個被從馬鞍上劈了下來,古力圖終於想到了一個擺脫困局的辦法。以身作則,他迅速撥轉馬頭,雙腿狠狠在馬肚子上一磕,手中長槊左右亂捅。
“啊——”逃在他附近的河西軍步卒紛紛被刺倒,慘叫聲不絕於耳。閉上眼睛,古力圖策馬從弟兄們的屍體上踏了過去,身後留下一路血跡。
既然做了主將的親信,重甲騎兵認為的生命遠比普通士卒金貴。學著古力圖的樣子,他們也紛紛揮舞長槊,不是與衝上來的飛龍禁衛交手,而是刺向戰馬附近的袍澤。很快,身邊的袍澤便被殺了個乾淨,河西精騎們撥轉馬頭,踏著自家弟兄的屍體,迅速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