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字,同樣的塗金,只是換了書法,要求容家更換,卻遭到老黎黎斷然拒絕。從此,容家與政府齟齬不斷,商業上是註定要敗落的。敗落歸敗落,匾還是照掛不誤,老黎黎甚至揚言,只要他在世一天,誰都別想摘下此匾。
這就只好一敗再敗了。
就這樣,昔日男女同堂、老少濟濟、主僕穿梭、人聲鼎沸的容家大宅,如今已變得身影稀疏、人聲平淡,而且僅有的身影人聲中,明顯以老為主,以女為多,僕多主少,顯現出一派陰陽不調、天人不合的病態異樣。人少了,尤其是鬧的人少了,院子就顯露得更大更深更空,鳥在樹上做巢,蛛在門前張網,路在亂草中迷失,曲徑通了幽,家禽上了天,假山變成了真山,花園變成了野地,後院變成了迷宮。如果說容家大院曾經是一部構思精巧、氣勢恢弘、筆走華麗的散文作品,形散意不散,那麼至今只能算是一部潦草的手稿,除了少處有些工於天成的神來之筆外,大部分還有待精心修改,因為太亂雜了。把個無名無分的野女人窩在這裡,倒是找到了理想之所。
不過,為讓長兄長嫂收受她,小黎黎是動足腦筋的。在容家第七代傳人相繼去世、僅剩的老黎黎又遠在省城的情況下,長兄長嫂如今是容家在銅鎮當之無愧的主人。但是長兄年事已高,而且中了風,失了聰,終日躺在病榻上,充其量只能算一件會說話的傢什而已,權威事實上早已峰迴路轉在長嫂手頭。如果說女人的肚子確係大頭鬼造的孽,那麼長兄長嫂實質上也是此孽種嫡親的舅公舅婆。但如此道明,無異於脫褲子放屁,自找麻煩。想到長嫂如今痴迷佛道,小黎黎心中似乎有了勝算。他把女子帶到長嫂的唸經堂,在嫋嫋的香菸中,伴隨著聲聲清靜的木魚聲,小黎黎和長嫂一問一答起來。長嫂問:
“她是何人?”
“無名女子。”
“有甚事快說,我念著經呢。”
“她有孕在身。”
“我不是郎中,來見我做甚?”
“女子痴情佛主,自幼在佛門裡長大,至今無婚不嫁,只是年前去普陀山朝拜佛聖,回來便有孕在身,不知長嫂信否?”
“信又怎樣?”
“信就收下女子。”
“不信呢?”
“不信我只好將她淪落街頭。”
長嫂在信與不信間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佛主還是沒幫她拿下主意,直到中午時分,當小黎黎假模假式地準備將女子逐出容家時,長嫂才主意頓生,說:
“留下吧。阿彌陀佛。”
第二篇 承
這些年來,我有如發現一塊陌生的土地那樣,一點點地被他身上夢一樣的神秘智慧所震驚所迷惑。除了對人有些孤僻和冷漠外,我認為他和他祖母(大頭算盤)沒有什麼兩樣。兩人,就如兩滴水一樣相似相像。阿基米德說,如果給他一個支點,他可以把地球撬動。我堅信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在南方的幾條交叉的鐵路線上輾轉了兩個年休假,先後採訪了51位多半年邁老弱的知情者,並查閱了上百萬字的資料後,終於有信心坐下來寫作本書。南方的經歷讓我懂得了什麼叫南方。以我切身的感受言,到了南方後,我全身的汗毛孔都變得笑嘻嘻起來,在甜蜜地呼吸,在痴迷地享受,在如花地嫵媚,甚至連亂糟糟的汗毛也一根根活靈起來,似乎還黑了一層。所以,我最後選擇在南方的某地作為寫作基地是不難理解的,難以理解的是,由於寫作地域的變更,導致我寫作風格也出現某些變化。我明顯感覺到,溫潤的氣候使我對一向感到困難的寫作變得格外有勇氣又有耐心,同時也使我講述的故事變得像南方的植物一樣枝繁葉茂。坦率說,我故事的主人公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不過,已經快出現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出現,只不過我們看不見而已,就像我們無法看見種子在潮溼的地底下生長髮芽一樣。
說真的,23年前,天才女子容幼英生產大頭鬼的一幕,由於它種種空前絕世的可怖性,人們不相信這樣的事情以後還會再有。然而,就在無名女子入住容家的幾個月之後,同樣一幕又在無名女子頭上翻版重演了。因為年輕,無名女子的喊叫聲顯得更加嘹亮,亮得跟刀走似的,在幽深的院子飛來舞去,把顫悠悠的火光驚得更加顫悠悠,甚至連失聰的長兄都被驚得心驚肉跳的。接生婆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換了一撥又一撥,每一個走的人身上都有股濃烈的血腥味,身上腳下都沾滿血跡,跟劊子手似的。血從產床上流到地下,又從屋子裡流躥到屋子外,到了外頭還在頑強地流,順著青石板的縫隙流,一直流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