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中興出一種叫作“吹牛”的,就是受到這個現象的啟發。
郯城縣當然也不例外,放衛星、擺擂臺的群眾“吹牛”運動波瀾壯闊。多少人在這壯闊的波瀾中逐著潮流,翻著浪花。
天下事就是這樣,有弄潮兒就有喝水的。李汝德就捱了淹。
李汝德是郯城縣城關供銷合作社副主任,是高宗藩的副手。
這天縣裡召開商業系統會議,讓各單位彙報工作。高宗藩因為有事離不開,就讓老李到局裡去開會,反正是彙報工作唄,咋乾的就咋講,實話實說就是了。不料李汝德高高興興去開會,卻苦喪著臉回來了,脖後還插著一面白紙糊的三角形小旗子。
“咋啦?”高宗藩迎上去問。老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像個小孩子似的,“哇”地一聲哭了。
高宗藩往他脖子裡一看,好傢伙,那裡有老長老深的一道血口子,看樣子是給插旗插的。再看看那做旗杆的木棍,削得尖尖的,簡直就是一根木扦子。
高宗藩憤憤地說:“插白旗,插黑旗,你插就是了,怎麼能下這樣的毒手。我去找他算賬!”
“高主任,你快別這樣說,人家還要跟你不拉倒哩。”
“我怎麼啦?”高宗藩一面接過別人遞來的紅汞水給老李擦傷口,一面問。
李汝德痛得咧了咧嘴,才慢慢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今天局裡的會上要求各單位彙報前一階段的工作情況,並且評出名次,成績最好的拿一面流動紅旗,最差的插一面白旗。
會議主持人點名要城關供銷社帶頭髮言,因為它是個老先進單位嘛!李汝德走上臺來,不慌不忙地如實彙報起來。一來是高經理一貫要求說實話,臨來時高經理還特別交待到了會上不要說那些沒梆譜的話;二來供銷社的確幹了不少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績,摔到底也不會當尾巴自勺。
誰知他的發言…結束,下面可就熱鬧了。真的跟打撲克牌玩“吹牛”一樣,前一張牌剛落地,報出個點子來,後一張馬上就以更大的點子壓了上去。按說一副牌中同樣點子的只有四張,可這時說不定出現十張都有人相信,那主要就看你吹時能不能不動聲色了。
一時間吹牛風猛起。你不是說今年賺了一萬元嗎,我賺了兩萬,他賺了三萬;你說你在大鍊鋼鐵中用小鋼爐煉了五噸鐵,他準得說煉了十噸,甚至百噸。不然衛星不讓你放了麼。至於真的假的,又有誰來過問呢?要說假,可以說都是假的,因為大家都是把社員、居民家的鐵鍋、鏊子、飯鏟、菜刀熔化了做成鐵錠來冒充的,哪有一個是真的從礦石中煉出鐵來的?再說,把水缸、菜壇打碎放在石磨裡磨成粉做的“耐火磚”能是鍊鋼爐的建造材料麼?恐怕只有在此特定的時代裡,才會有人這麼想、這麼信、這麼做!
你不信?你敢不信?
某大隊書記說他們大隊的花生畝產十萬斤。有人給他算了一筆賬說,一畝地能有多大地方,十萬斤花生鋪在地裡也得鋪一米厚吧?這花生從上到下都結果,怕也結不了這麼多吧?!
他的話一說完立即引起周圍群眾譁然大笑。可是鄉里來的檢查團說他是“算賬派”,是蔑視貧下中農戰天鬥地的革命大無畏精神,是對大躍進的懷疑,是對總路線、人們公社的不滿,當即宣佈讓他在脖子上掛個算盤,去遊街示眾。
李汝德報出的數字沒人家大,又不敢指出人家是假的,他不插白旗,誰插白旗?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報數字?什麼數字?”高宗藩問。
“鹹菜,”李汝德說,“局裡要各單位報醃了多少鹹菜,俺是第一個發言的,報了二十缸。”
“不少啊!”高宗藩說。
“可人家發言的一個跟著一個加碼,最後一家加到二百缸,奪走了紅旗,俺還沒橫過眼來,覺得脖子猛地一陣痛,就被插上了這面白旗。”
“哼,真不像話!”供銷社的職工們都氣憤不平地說。
“不像話?”李汝德說,“人家還說咱供銷社不像話,要來找高經理問問這些年先進是怎麼當的、經理還能不能幹呢!”
“好,你告訴他,咱明天就辦個醃菜廠,醃鹹菜四百缸,把紅旗奪回來。”
“高經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呀!”李汝德望著高宗藩狐疑不決地說。
高宗藩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電話機斬釘截鐵地說:“明天醃完四百缸鹹菜,請局長領導後天帶人來檢查!”
大家一時都懵了:高宗藩一貫小心謹慎、實事求是,他自己是這麼做的,對大家也是這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