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堂也捧著茶,慢條斯理吹著熱氣,一角完好的臉隱在氤氳熱氣中飄渺不定,乍眼看去,哪裡是什麼鬼臉閻王,分明是春閨夢迴徒惹閒愁萬端的冤家。
老大清咳一聲:“老易啊,我這裡有件事,對著其他人講不出口……”
易明堂略抬了下頭,冷淡地道:”講不出口就不要講。“
老大悻悻然道:“算了,我直說了吧,我那個相好,就剛剛說到那個,小賤人,吃我的穿我的,戴了金的又要戴銀的,住一層樓又要僱倆老媽子,天天沒事幹擺姨太太的款,不是去看大戲就是逛公園,我只當她年輕貪玩,沒想到她……”
他說到這有意停頓,引知情識趣的人接茬相問,易明堂偏不接他的話茬,老大話丟擲一半沒人接,頓時好沒意思,只好加倍表演,浮誇地用力一拍桌子罵:“她竟然勾搭上一個戲子!”
”所以?“
”所以非得好好整治整治這個臭婊子不可,不然老子這張臉就被她揭下來丟地上還故意踩上兩踩。“
“要我幹嘛?”
老大滿臉堆笑,討好地道:“也沒幹嘛,就找一天,當然,在你有空的時候,你,加上底下幾個嘴嚴的小弟,都不用你動手做什麼,那賤人不是怕你嗎,你就往旁邊那麼一站,剩下的交給幾個小的,他們自然懂得怎麼做……”
易明堂低垂著眼眸看手裡的茶,好似觀運觀氣,忽而輕輕一放,茶盅砰上八仙桌中間鑲嵌的大理石臺面,發出清脆一聲響。
響聲不大,卻宛若驚雷,成功將老大底下的話都嚥了回去。
”抓姦啊,“易明堂慢悠悠地問:“你是想死一個,還是死一雙?”
老大一愣:“不用吧,也不到喊打喊殺的地步,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又不是我老婆,我雖說養著她,可也只是露水姻緣,有時候忙起來兩個月都不去一回,她耐不住寂寞賤是賤了點,可也是情有可原,到不了要死要活的境地……”
”這麼憐香惜玉還抓什麼奸?當無事發生不是更好?“
”那不行!”老大憤慨地一拍桌子,“老子頭上不能白白綠了。”
易明堂挑眼:“真不殺?”
“不殺。”
“那關我屁事。”
“喂,我好歹是大佬,一幫之主,現在不過叫你做件小小事,給點面子好不好?”
易明堂理也不理。
3
說不給面子都是假的,畢竟是和順幫的老大,最終易明堂還是找了天慢吞吞去了十八甫。
女招待住的地方在十八甫邊上,巷口立著一座麻石雕的精緻牌樓,穿過去才見到一條深邃小巷。外頭瞧著平平無奇,走進來才知道小巷裡大有乾坤,門樓乾淨整潔是不用說了,關鍵是連著幾棟都是精緻二層小洋樓,多是清末民初走南闖北的客商為自己在省城置辦的落點,取的是鬧中有靜,只是年代有些久遠,沒了富貴氣落入市井中,斑駁的牆根總有人曬蘿蔔鹹菜一類,半拱形的歐式小露臺披著大棉被,彩色玻璃窗搭著花褲衩,昔日格調早已天上地下掉了個個,看來看去,也就大門口佇立的兩根柯林斯柱還帶點緬懷昨日的意味。
一同來的小弟們鬧哄哄一擁而上,剩下易明堂提起長衫下襬,穿著黑色布鞋的腳踏上臺階。
小洋樓一樓隔出若干單間,二樓才出租完整套房,女招待住在裡間朝南的套房裡,正是早上十點來鐘左右,租戶中需上班的早已出門,無需做活的尚未起身,這會樓道里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一盞油膩膩的玻璃壁燈嵌在牆上,黃銅把手汙漬明顯。
“易先生?”小弟中的一個低聲請示,“踹門還是敲門?”
踹門敲門預示著截然不同的氣勢,而對這幾個氣血方剛恨不得惹是生非的後生們而言,自然是氣勢洶洶地一腳踹開房門更有氣勢。其中一個已然半抬腳躍躍欲試,殷切的目光看向易先生。易先生只覺太陽穴隱隱作痛,他就像帶了幫猴崽子來長見識,就差沒揪這個尾巴薅那個腦袋毛,問題是隻是出來抓個奸,這些小後生興奮個什麼勁?
易先生還沒做決定,那門突然自己從裡開啟,一個老媽子挽著籃子操一口鏗鏘有力的粵東話扭頭應屋裡的人:“四籠點心嘛,兩籠燒麥兩籠蝦餃,曉得咯……”
她冷不防一抬頭看見門口站了這麼多精壯男子,登時嚇了一跳,正要尖叫時有個小弟眼疾手快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易先生這下不用做決定了,他對那幫後生略一頷首,小弟們霎時間全衝了進去。
接下來的事就如老大所承諾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