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對這座“元祐奸黨碑”的懷疑和反感,心中長久淤積的對朝廷不滿的憤怒噴發了,變成了騷亂的狂呼嚎叫:“章惇何罪?”
“曾布何辜?”
“蘇軾連年顛沛流離,何黨何奸?是非不分!”
“司馬光,朝臣典範,何罪而遭此劫難,人心不服!”
“崇寧,崇寧,崇尚‘熙寧’‘熙寧之政’何在?欺天欺人!王安石地下有知,當嚎啕痛哭……”
騷亂的狂呼嚎叫聲,震動了皇宮,震動了京都,人群不斷地向端禮門前湧來,朝廷惶恐了,大內禁衛甲戈湧出,立即控制了端禮門,皇城司的巡邏鐵騎也狂飈似地趕來,控制著通向端禮門的各條巷口,人們在鐵甲鐵騎的包圍中沉默了。
在大內禁衛湧出,皇城司鐵騎狂飈而至的同時,一隊黃甲禁衛擁著宦官頭子童貫乘馬而出端禮門。
童貫,字道夫,汴京人,時年四十八歲,因善於迎合皇帝趙佶之意圖而獲寵。其人外和而內狡,笑面而習心,現時雖為宦官,實際上權同右相,與蔡京相倚相援,已成為皇帝趙佶的左右手,“元祐奸黨碑”之立,乃出於童貫與蔡京的“合謀共奏”。
童貫立馬於端禮門前,望著含怒沉默的人群,微微一笑,手持聖旨,高聲喊道:“聖上詔諭百官黎庶!”
百官急忙跪倒領旨。
黎庶、文人、學子亦隨而跪倒。童貫高聲宣旨:……奸黨之罪,為害社稷,實不可寡,刻石貶罰,以戒不忠不信之臣。
今再諭四事:一、詔令天下監司長吏廳,備立“元祐奸黨碑”以示天下黎庶共知,使奸人司馬光、蘇軾、章惇、曾布之輩,遺臭千古;二、詔令焚燬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範純仁、劉摯、範百祿、梁燾、王巖叟景靈東官繪像;三、詔令焚燬蘇洵、蘇軾、蘇轍、黃庭堅、張耒、晁補之、秦觀所有詩文。範祖離所著《唐鑑》、範鎮所著《東窗紀事》、劉攽所著《詩話》、僧文瑩所著《湘山野錄》亦悉行焚燬。私存匿藏者,以律嚴懲;四、詔令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其奸黨子孫亦不得入京為官……
焚書坑儒,暴秦之所為啊!童貫宣旨聲停,端禮門前死寂沉靜,人群默然禁口,既無歡呼皇帝英明天縱的套話,也無憤懣激烈反對之聲,端禮門前似乎成了一座蒼涼陰森的墓地。人們膽怯了?啞巴了?麻木了?童貫立馬而視,突然感到這種死寂沉靜的可怕恐怖。這時從黎庶群中站起一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年近八十歲的老人,長髮散亂,神情頹廢,步履踉蹌地走向“元祐奸黨碑”,深深一躬,稽首為哀,愴然悲呼,聲慟雲天:“人無賢否,官無大小,悉列其中,屏而棄之,國運將盡,國脈將絕。上蒼啊,大宋社稷,真是不可救藥了嗎……”
蒼涼悲愴的呼號聲在端禮門前的上空迴盪著,如雷聲轟鳴。跪地的人們仰首而視,眼睛裡含著淚水和火焰。
人群四周的鐵甲鐵騎,在蒼涼悲愴的呼號聲中,人伏鞍閉目,馬垂首落鬃。
童貫立馬端禮門前,眺望著如癲如瘋的老人,臉上浮現出幾絲陰笑。
老者突然仰天大笑,隨即放聲而歌,步履踉蹌而去:蘇黃不作文章客,童蔡翻作社稷臣。
三十年來無定論,不知奸黨是何人?
老人吟唱遠去了,跪地不起的人們眺望著、垂淚著、沉默著、思索著。識者早已認出老人,心中默默地叨唸著:他是雲遊和尚“無知”大師啊!
童貫立馬端禮門,眺望著踉蹌離去的老人,臉色鐵青,低語身邊的禁衛:“奸黨餘孽未絕……”
王安石、司馬光病逝四十年。蘇軾病逝二十五年。
靖康元年(1126年)二月四日日落時分,汴京城城北城西號角急吹,戰鼓急擂,戰馬的嘶鳴聲蕭蕭不絕,馬蹄騰起的煙塵,這暗了落日,淹沒了城堞。三個月來兵臨城下的金兵,又以攻城之勢恫嚇威逼著龜縮於皇宮內的大宋太上皇、教主道君皇帝趙佶、二十六歲新即皇位的皇帝趙桓和朝廷中樞重臣太師蔡京、太傅玉黼太尉梁師成、領樞密事、廣陽郡王童貫、宰相李邦彥。他們此刻都聚集在“教主道君皇帝”趙佶輝煌的延福宮,在守城將校不停稟報的金兵動態中顫抖著。
去年(宣和七年)十一月,金兵分東西兩路南下入侵,東路由完顏宗望率領,攻取燕山府;西路由完顏宗翰率領,攻取太原府。宋軍主帥童貫、蔡攸(蔡京長子)不戰而逃,各地守將競相降金,並作嚮導。金兵東西兩路長驅南下,渡過黃河,於十二月中旬會師汴京城下。兵部侍郎、尚書右丞李綱據城抗擊,數挫金兵銳氣,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