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自己的果斷決策,更欣慰自己對朝廷人事的判斷:除了司馬光,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承擔這斗轉星移非常時期的朝政重任了。但司馬光悄然逃離“春官居”,給她帶來了一絲憂慮:十五年來,大行皇帝虧待了這位“朝臣典範”,司馬光也是人,“而且是一個坐在冷板凳上失去了鼎盛年華的老人,縱然十五年來修身自律,心中無太多太厚的怨憤,但一顆長久遭受冷落的心,還願意拖著一副舉止不便的軀體為自己即將開始的”革故鼎新“拼老命嗎?她深知司馬光的性格和為人,柔中有剛,謙和中含有傲骨,威不能屈,勢不能逼,位不能移,利不能誘,也許只有天下生民的苦衷和社稷衰危的憂患,才能使其抱疾而出。她特命梁惟簡帶著自己的手書前往洛陽獨樂園恭請,但願自己真心實意的哀國之思,能夠感動年老體弱的司馬光。
三月二十二日入夜,司馬光為梁惟簡接風洗塵的便宴在弄水軒舉行。席間,司馬光夜宿“春官居”並深夜倉皇逃離的狼狽,成了談論的主要話題。這個話題是梁惟簡提起的,自然談到太皇太后對京都人群在“春官居”門前聚眾踴躍一事的英明處理。便宴結束之後,範祖禹、司馬康和梁惟簡的車伕、隨員都離開了,弄水軒裡只剩下司馬光和梁惟簡兩人,大宋歷史上所謂的“元祐更化”就從這裡開始了。
夜闌人靜,梁惟簡取出太皇太后的手書交給司馬光:“司馬公,太皇太后心焦如焚啊!”
司馬光接過“手書”,面東而執大禮遙拜,然後開啟恭覽:……邦家不幸,大行升遐,嗣君衝幼,同攝國政。公曆事累朝,忠亮顯著,毋借章贊予不逮……
司馬光恭覽完畢,神情悽然。梁惟簡神情真摯沉重地說:“司馬公,我在朝辭來洛之時,太皇太后授‘手書’於我,曾愴然而語:”昔日朝廷有負於司馬君實,君實積年之志,鬱屈於懷,興邦之言,滯於口舌,良可哀也。往者已矣,今黎庶哀苦,社稷累卵,君實當淋漓心志,快馬蒞京,共議革故鼎新之策,以解當務何所為先之疑‘。司馬公,太皇太后寄重如此,公能默居弄水軒而無動於衷嗎?“
司馬光淚溼青衫,閉目沉思著:“‘積年之志,鬱屈於懷’,太皇太后知我啊!‘淋漓心志’,我何嘗不想傾吐為快!可現時是說話的時候嗎?‘變法’‘雖已敗落,但十七年來形成的世風世情,能用幾句空話改變嗎?’變法‘十七年間,朝廷官員更換了幾茬,均以’捷勇健談者‘為貴,且已佔據著朝廷要津,能容許相反的政見申述嗎?’變法‘決非介甫一人所為,上源於大行皇帝,下涉及朝廷百官。’既弊而變‘,古之通義,關鍵在於明瞭弊之所在。但大行皇帝的過失是不敢說的,是不能說的,是不可說的。朝廷百官的過失,因其人多勢眾,是不敢慧的,是惹不起的。只有一個遭貶而困居江寧的介甫,還要再次遭受’牆倒眾人推‘的鞭管嗎?良心上過不去啊!禁忌重重,’革故鼎新‘談何易啊。十七年形成的一切,是一道衝不破的羅網。況且,太皇太后新攝國政,這’革故鼎新‘的心願,真的準備付諸實施嗎?”
梁惟簡看得出司馬光在默然沉思中作著最後的抉擇,便低聲插話催促說:“司馬公,在此外轉星移非常之時,天下歸心於公,黎庶企盼於公,亦公伸展積志之日,當早日蒞京,以符上至太皇太后,下至販夫走卒之望。”
司馬光睜開眼睛,憂心忡忡,驀然詢問:“梁公,現時國庫財物歲入實情如何?”
梁惟簡心裡大喜,以為司馬光已決定進京,欲弄清朝廷現時財力情狀作宰執朝政的準備,便以實情相告:“國庫現時財物銀兩實情如何,不唯太皇太后心中無數,就連主管財物的門下侍郎章惇只怕也說不明白。‘中外府庫,無不充衍,小邑所積錢米,均有增贏’已是年年歲歲的官話、套話。據說前年的歲入是六千餘萬緡,去年的歲入是六千三百餘萬緡,較之嘉祐年間的三千六百多萬緡已增加了一倍。但實情是否真的如此,怕是隻有天知道。現時全國之大患是一個‘假’字,假事、假情、假災、假荒、假奏章、假帳目、假數字,連有的人也是假的。要在假中求真,難啊。”
“現時朝廷居要津而握實權者,都是何人?”
“近幾年來,中樞雖以王珪為左相,但實權落在右相蔡確之手。蔡確的為人,司馬公當有所聞,捧王安石而覆王安石,捧王珪而覆王珪,且黨羽極多,門下侍郎章惇、中書侍郎張璪亦附之。太皇太后攝政伊始,舍王珪為山陵使而擢蔡確主持中樞,乃勢之所迫也。樞密院是韓縝玉汝執政,此人雖是韓維持國公之弟,然去其兄甚遠,暴戾貪黷,與蔡確左右相倚,京都商賈已有‘寧逢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