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至此嘔血發家,宋孝武、王僧虔至此而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衤複壁,皆以此兒戲害其國、兇其身,此留意之禍也……
蘇軾正在苦澀憂傷中走筆行文,輕輕地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兒子蘇邁推開房門,走到他的面前:“父親,無咎學兄從新城來了。”
蘇軾似乎沒有聽清,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兒子。
“無咎學兄近日得詞一首,其心頗歡,今日乘船由新城趕來,要親自呈於父親求教。”蘇邁也許要借來訪者的詩作,排解父親此時的憂愁,故把客人請見的理由講得特別急切。
蘇軾眉頭一展,長長吁了一口氣,似乎要吐盡胸中的積鬱。他置筆於筆架,喟然語出:“無咎啊無咎,無咎畢竟是無咎的……”
父親答應了,蘇邁急步走出書房。
這個深夜來訪的“無咎”,就是後來成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晁補之(字無咎)。他是新城縣令晁端友的兒子,時年十七歲,隨父居於官所。晁端友亦善寫詩,他的一首《宿濟州西門外旅館》“寒林殘日欲棲鳥,壁裡青燈乍有無。小雨忄音忄音人假寐,臥聽病馬囗殘囗。”為蘇軾所讚賞。前年(熙寧五年),蘇軾去新城縣視察,與縣令晁端友詩文唱和,交誼甚歡。晁無咎慕蘇軾之名而投入門下,並以描寫杭州景色、人物的辭賦《七述》呈獻,蘇軾譽之為“博辨俊偉,絕人遠甚”。
蘇軾繼承了恩師歐陽修“好士愛才”之風,獎拔後進不遺餘力,並引以為興。三年前在貶途中與弟弟子由相聚於陳州,子由以淮南才子張耒引見。張來字文潛,時年十七歲,以詩作《秋懷十首》進呈而入蘇軾門下,其中一首為:“少年讀詩書,意與屈賈爭。口談霸王略,銳氣虹霓橫。”其壯志凌雲之氣,襟懷闊遠之音,使蘇軾當時“心神俱灰”之哀,蕩然無存。他捋髯讚歎:“張郎心志絕塵,堪為我師。”
幾個月後,蘇軾途經揚州,早一年遭貶至湖州的朋友孫覺,聞訊由湖州來揚州相晤,薦高郵才子秦觀於蘇軾門下,並呈秦觀所作詩詞數十篇。秦觀,字少遊,號淮海居士,時年二十二歲,“少豪雋,慷慨溢於言詞”,但數試不舉,窮愁潦倒,因與孫覺有親戚關係,以幕僚居湖州。傳說,蘇軾得秦觀詩詞,順手翻閱,突被一首《滿庭芳》“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的開句吸引,伏案細覽,動魄搖魂,忘情地吟出聲來: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謊門。暫停徵掉,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蘇軾吟罷,拍案叫絕:“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大宋詞壇的一顆巨星出現了!”
“露花倒影”是柳永詞作《破陣子》中的一句妙語,蘇軾對秦觀詞作的意境、佈局、氣度、詞藻、音律的讚賞,高及柳永。此後,便以“山抹微雲君”稱呼秦觀。
蘇軾之愛才好士,甚於學子之投門拜師。
蘇邁帶著晁無咎走進蘇軾書房,蘇軾起迎面高呼:“無咎啊無咎,‘出入無疾,朋來無咎’,深夜為我動魄搖魂來了。”
晁無咎面容清秀,體魄單薄,頗顯文弱,已從蘇邁口中得知京都風雲的追襲,神情中露出幾分憂傷。恩師熱情而諧趣地迎接,並借卜辭寓吉的喜悅,使他憂傷的心情更加悲悽起來。他故作歡愉,不拘俗禮,拱手朗聲作答:“恩師大安。無咎本無‘山抹微雲君’之才情,只怕又要恩師勞心勞神了。”
蘇軾捋須大笑,斟龍井茶以待晁無咎:“君雖無‘山抹微雲君’之妙,卻有‘崢嶸珠玉’之奇。風格各異,百花紛呈,乃文壇之春,若雷同一律,千人一面,則文壇凋零無色矣!君近日必有所得,當一睹為快。”
晁無咎聆聽恩師的教誨,不禁鼻酸目溼,他急忙開啟詩囊,取出一首詞作,敬呈蘇軾面前。在呈交詞稿的剎那間,他的淚水流了下來。
蘇軾的神情凝重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在杭州為無咎審稿。他強作笑容,捋袖淨手,慢慢開啟詞稿。《金鳳鉤 送春》一詞展現在眼前:春辭我,向何處?怪草草,夜來風雨。一簪華髮少歡饒恨,無計,(歹帶)春且住。
春回常恨尋無路,試向我,小園徐步。一欄紅藥,倚風含露,春自未曾歸去。
蘇軾聚精會神地閱覽著,默默地沉思著。“送春”這個古老的詩題觸動了他的愁思:難道無咎也知道了京都風雲的追襲,用這首詞作為我送行嗎?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