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彭長 老轉身出來,見雪地裡站著兩個老僧,一個白眉長垂,神色慈祥,另一個身材矮小 得多,留著一部蒼髯,身披緇衣,雖在寒冬臘月,兩人衣衫均甚單薄。 彭長老一怔之間,楊過已從屋中出來,說道:“兩位大和尚進來罷,誰還帶著 屋子走道呢?”便在此時,彭長老突然見到了瘦丐所變成的雪人,察看之下,便即 認出,見他變得如此怪異,心下大是驚詫,轉眼看楊過時,但見他神色如常,似是 全然不知。 楊過迎著兩個老僧進來,尋思:“瞧這兩個老和尚也非尋常之輩,尤其那黑衣 僧相貌兇惡,眼發異光,只怕和這彭長老是一路。”說道:“大和尚,住便在此住, 我們山裡窮人,沒床給你們睡,你兩位吃不吃野味?”那白眉僧合十道:“罪過, 罪過。我們帶有乾糧,不敢勞煩施主。”楊過道:“這個最好。”回進內室,在小 龍女耳邊低聲道:“兩個老和尚,看來是很強的高手。”小龍女一皺眉頭,低聲道: “世上惡人真多,便是在這深山之中,也教人不得清靜。” 楊過俯眼板壁縫中張望,只見白眉僧從背囊中取出四團炒麵,交給黑衣僧兩團, 另兩團自行緩緩嚼食。楊過心想:“這白眉老和尚神情慈和,舉止安祥,當真似個 有道高僧,可是世上面善心惡之輩正多,這彭長老何嘗不是笑容可掬,和藹得很? 那黑衣僧的眼色卻又如何這般兇惡?” 正尋思間,忽聽得嗆啷啷兩響,黑衣僧從懷中取出兩件黑黝黝的鐵鑄之物。彭 長老本來坐在凳上,立即躍起,手按刀柄。黑衣僧對他毫不理睬,喀喀兩響,將一 件黑物扣在自己腳上,原來是副鐵銬,另一副鐵銬則扣上了自己雙手。楊過和彭長 老都詫異萬分,猜不透他自銬手足是何用意,但這麼一來,對他的提防之心便減了 幾分。 那白眉僧臉上大有關懷之色,低聲道:“又要發作麼?”黑衣僧道:“弟子一 路上老是覺得不對,只怕又要發作。”突然間跪倒在地,雙手合十,說道:“求佛 祖慈悲。”他說了那句話後,低首縮身,一動不動的跪著,過了一會,身子輕輕顫 抖,口中喘氣,漸喘漸響,到後來竟如牛吼一般,連木屋的板壁也被吼聲震動,篷 頭白雪撲蔌蔌地掉將下來。彭長老固是驚得心中怦怦而跳,楊過和小龍女也相顧駭 然,不知這和尚幹些甚麼,從吼聲聽來,似乎他身上正經受莫大的苦楚。楊過本來 對他頗懷敵意,這時卻不自禁的起了憐憫之心,暗想:“不知他得了甚麼怪病,何 以那白眉老僧毫不理會?” 再過片刻,黑衣僧的吼聲更加急促,直似上氣不接下氣。那白眉僧緩緩的道: “不應作而作,應作而不作,悔惱火所燒,證覺自此始。。。。。。”這幾句偈語輕輕說 來,雖在黑衣僧牛吼一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聽得清清楚楚。楊過吃了一驚:“這 老和尚內功如此深厚,當世不知有誰能及?”只聽白眉僧繼續念偈:“若人罪能悔, 悔已莫復憂,如是心安樂,不應常念著。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諸惡事已作, 不能令不作。” 他念完偈後,黑衣僧喘聲頓歇,呆呆思索,低聲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 復憂。。。。。。師父,弟子深知過往種種,俱是罪孽,煩惱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 想著「諸惡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終不得安樂,如何是好?”白眉僧道: “行事而能生悔,本為難得,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楊過聽到這裡,猛地想起:“郭伯伯給我取名一個過「過」字,表字「改之」, 說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的意思。難道這位老和尚是聖僧,今日是來點化我 嗎?” 黑衣僧道:“弟子惡根難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師座下已久,仍然出手傷 了三人。今日身內血煎如沸,難以自制,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師慈悲,將弟子 雙手割去了罷。”白眉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雙手,你心中的惡念,卻 須你自行除去。若是惡念不去,手足縱斷,有何輔益?”黑衣僧全身骨骼格格作響, 突然痛哭失聲,說道:“師父諸般開導,弟子總是不能除去惡念。” 白眉僧喟然長嘆,說道:“你心中充滿憎恨,雖知過去行為差失,只因少了仁 愛,總是惡念難除。我說個「佛說鹿母經」的故事給你聽聽。”黑衣僧道:“弟子 恭聆。”說著盤膝坐下。楊過和小龍女隔著板壁,也是默然靜聽。 白眉僧道:“從前有隻母鹿,生了兩隻小鹿。母鹿不慎為獵人所擄,獵人便欲 殺卻。母鹿叩頭哀求,說道:「我生二子,幼小無知,不會尋覓水草,乞假片時, 使我告知孩兒覓食之法,決當回來就死。」獵人不許。母鹿苦苦哀告,獵人心動, 縱之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