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還在這兒。」說著伸手指向垂柳下的一人。
那人滿頭亂髮,鬍鬚也是蓬蓬鬆鬆如刺蝟一般,鬚髮油光烏黑,照說年紀不大,可是滿臉皺紋深陷,卻似七八十歲老翁,身穿藍布直綴,頸中掛著個嬰兒所用的錦緞圍涎,圍涎上繡著幅花貓撲蝶圖,已然陳舊破爛。
陸無雙道:「這怪人在這兒坐了老半天啦,怎麼動也不動?」程英道:「別叫怪人,要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氣的。」陸無雙笑道:「他還不怪嗎?這麼老了,頭頸裡卻掛了個圍涎。他生了氣,要是鬍子都翹了起來,那才好看呢。」從小舟中拿起一個蓮蓬,往那人頭上擲去。
小舟與那怪客相距數丈,陸無雙年紀雖小,手上勁力竟自不弱,這一擲也是甚準。程英叫了聲:「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見那蓮蓬逕往怪客臉上飛去。那怪客頭一仰,已咬住蓮蓬,也不伸手去拿,舌頭卷處,咬住蓮蓬便大嚼起來。五個少女見他竟不剝出蓮子,也不怕苦澀,就這麼連瓣連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幾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划船近前,走上岸來。
程英走到那人身邊,拉一拉他衣襟,道:「老伯伯,這樣不好吃的。」從袋裡取出一個蓮蓬,劈開蓮房,剝出十幾顆蓮子,再將蓮子外的青皮撕開,取出蓮子中苦味的芯兒,然後遞在怪客手裡。那怪客嚼了幾口,但覺滋味清香鮮美,與適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一笑,點了點頭。程英又剝了幾枚蓮子遞給他。那怪客將蓮子拋入口中,一陣亂嚼,仰天說:「跟我來?」說著大踏步向西便走。
陸無雙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們跟他去。」三個女伴膽小,忙道:「快回家去罷,別走遠了惹你娘罵。」陸無雙肩肩嘴扮個鬼臉,見那怪客走得甚快,說道:「你不來算啦。」放脫表姊的手,向前追去。程英與表妹一同出來玩耍,不能撇下她自歸,只得跟去。那三個女伴雖比她們大了好幾歲,但個個怕羞膽怯,只叫了幾聲,便見那怪客與程陸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樹後。
那怪客走得甚快,見程陸二人腳步小跟隨不上,先還停步等了幾次,到後來不耐煩起來,突然轉身,長臂伸處,一手一個,將兩個女孩兒挾在腋下,飛步而行。二女只聽耳邊風聲颯然,路上的石塊青草不住在眼前移動。陸無雙害怕起來,叫道:「放下我,放下我!」那怪客那裡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陸無雙仰起頭來,張口往他手掌緣上猛力咬去。那怪客手掌一碰,只把她牙齒撞得隱隱生痛。陸無雙只得鬆開牙齒,一張嘴可不閒著,拚命的大叫大嚷。程英卻是默不作聲。
那怪客又奔一陣,將二人放下地來。當地是個墳場。程英的小臉嚇成慘白,陸無雙卻脹得滿臉通紅。程英道:「老伯伯,我們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那怪客兩眼瞪視著她,一言不發。程英見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悽惋、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輕輕道:「要是沒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邊來,我剝蓮子給你吃。」那怪客嘆道:「是啊,十年啦,十年來都沒人陪我玩。」突然間目現兇光,惡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裡去了?」
程英見他突然間聲色俱厲,心裡害怕,低聲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怪客抓住她手臂,將她身子搖了幾搖,低沉著嗓子道:「何沅君呢?」程英給他嚇得幾欲哭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流下。那怪客咬牙切齒的道:「哭啊,哭啊!你幹麼不哭?哼,你在十年前就是這樣。我不准你嫁給他,你說不捨得離開我,可是非跟他走不可。你說感激我對你的恩情,離開我心裡很是難過,呸!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是真的傷心,又為甚麼哭?」
他狠狠的凝視著程英。程英早給嚇得臉無人色,但淚水總是沒掉下來。那怪客用力搖幌她身子。程英牙齒咬住嘴唇,心中只說:「我不哭,我不哭!」那怪客道:「哼,你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連一滴眼淚也捨不得,我活著還有甚麼用?」猛然放脫程英,雙腿一彎,矮著身子,往身旁一塊墓碑上撞去,砰的一聲,登時暈了過去,倒在地下。
陸無雙叫道:「表姊,快逃。」拉著程英的手轉身便走。程英奔出幾步,只見怪客頭上泊泊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別撞死啦,瞧瞧他去。」陸無雙道:「死了,那不變了鬼麼?」程英吃了一驚,既怕他變鬼,又怕他忽然醒轉,再抓住自己說些古里古怪的瘋話,可是見他滿臉鮮血,實在可憐,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會再抓我。」一步步的緩緩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麼?」
怪客呻吟了一聲,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