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壽啊?他只好打圓場道:“介甫惜字如金,但是一語中的,老泉的文風,如華山蒼松,古意凜然,實在是難能可貴。現如今,世道文風浮靡不堪,以怪異奇澀為能,全不知文章之精神,還恬不知恥稱其為‘太學體’!若是多一些老泉這樣的文章。就不信太學體能猖狂到幾時!”
說著他握住兩人各一隻手。把它們緊緊攏在一起,情緒激昂道:“如今這文壇,正需要介甫、明允這樣的學力宏博之士,來助我一臂之力,掃除妖氛。還文壇一個清明!”說著重重一頓道:“亦為真才實學之輩,清楚一條出頭的大道來!”
王安石那張表情木訥的臉,終於動容了,重重點頭道:“我今日來此,就是因為敬重歐陽公力排眾議,改革文風!”說著端起酒杯道:“在下便破例乾這一杯,惟願歐陽公能一掃近代險怪奇澀之文風,為朝廷重振風氣!”
那邊蘇洵也端起酒杯,激動道:“公之舉。實乃挽百川之頹波,息千古之邪說,使斯文之正氣,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
兩人皆一飲而盡,讓歐陽修極是歡暢。放聲大笑起來。
這二位都是真性情,平生就不知道假裝,他們是真心敬佩歐陽公,真心希望他的古文運動能成功!但出發點又有不同……在蘇老泉,他求取功名二十年,就倒在這見鬼的太學體面前,哪怕日後不再進科場,也願意看到這玩意兒去見鬼,以為自己的兒子、和天下像自己這樣懷才不遇之人掃清障礙,使他們出人頭地。
而在王安石這邊,他卻是深恨太學體對當今朝廷公文之毒害。讀書人寫那些鬼都看不懂的東西也就罷了,但身負社稷之責的官員,也都寫那種‘鎪刻駢偶、淟澀難懂’的公文,好像人家一眼看懂,就顯出自己沒水平似的。…;
這就不再是文化的問題,而會嚴重影響到政府工作效率,甚至出現不可挽回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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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人都極力擁戴自己,歐陽修的心裡,就像一團火在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向兩人訴說著當年的流金歲月……
那時候,自己還風華正茂,身邊有同樣年輕的范仲淹、富弼、杜衍,還有杜巽、蘇舜欽、王洙、梅堯臣、王益柔等一干熱血澎湃、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他們揮斥方遒、他們慷慨激昂,他們立志要匡扶社稷、革舊布新、為大宋的富強、為百姓的安康,也為了對得起自己這一身才學!
然而理想的鮮花還未綻放便已凋零,昔日的戰友如今也只剩下梅堯臣與自己苟延殘喘了。而一切的終結,竟起因於年輕才俊們的一次酒後狂言。那個殿中丞、集賢校理王益柔,趁著酒興,沸騰了狗血,竟寫下這樣的詩句:
“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
這樣狂悖無視人君的詩句,自然被那些政敵抓住,大做文章,最終惹得官家大怒,不僅把參加酒會的眾人統統貶斥,還罷了杜衍、富弼、范仲淹、韓琦他們!
那短暫的慶曆新政,就此折戟沉沙,成為一段任人唏噓憑弔的往事。每每回想此情,歐陽修都情難自禁,他先是大罵王拱辰那些小人,陰險卑鄙。又嘆息王益柔、蘇舜欽這些人的年少輕狂。
“介甫,難道你是接受了他們的教訓,才不飲酒的麼?”歐陽修緊緊抓住王安石的手,大聲道:“好啊,你比我強,比我們都強!”
“歐陽公,你醉了。”王安石低聲道。
“不,我沒有醉,我心裡明白著呢。”歐陽修雙目熾熱的盯著王安石道:“韓持國說得對,你的才情不輸任何人。知道我最喜歡你的什麼詩麼?我最喜歡你慶曆六年寫的那首《河北民》。”說著便高聲吟誦起來道: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縣仍催給河役!老小相依來就南,南人豐年自無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過者無顏色。汝生不及貞觀中,鬥粟數錢無兵戎!”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這才是得了杜工部真諦的好詩!真詩!”歐陽修舉著酒杯,高聲道:“介甫,你是真人啊!當浮一大白!”說罷,他把那一杯酒飲盡,然後一歪頭,撒手把酒盅摔碎,自己卻響起了沖天的呼嚕聲……
眾人不禁莞爾,笑道:“醉翁之名,果然不虛也!”
看著歐陽修被家人攙扶下去,王安石一動不動,只用熾熱的目光向他致敬。自己之所以久戀地方,遲遲不願意進入朝廷,並非在奏章上所說的,京師米貴生活不起,更非許多心思齷齪者揣測的沽名釣譽。其實原因很簡單,在地方上,他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