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大人和童子並列。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可是“廷尉”好像瞎了一樣,低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好像身邊一無所有。
“好,呆若木雞。”有一個圍觀者大聲讚歎起來。看來他算是識貨的。
那個關東客見我的“廷尉”毫不驚慌,登時一張胖臉漲得血紅,像發情期間的牛睪丸一樣,大概他也隱隱懷疑“廷尉”頗有蹊蹺,然而終究不相信瘦小的“廷尉”真有什麼必勝之技,於是他撮了撮嘴唇,嗚嗚呼嘯了幾聲。
很顯然這是他催戰的口哨,他那隻公雞頓時紅冠怒起,雙翼一拍,似乎要騰飛起來,它伸長了脖子,以一種俯衝的姿態,凶神惡煞地向我的“廷尉”啄去,它頸上的羽毛也失去了一直以來柔順的模樣,像戟柲上端的羽飾,重重疊疊,非常有層次感。
然而“廷尉”仍舊好似若無其事,它稍稍轉了個步子,那隻公雞的俯衝落了空。它愈發暴怒起來,開始以矯健的步伐圍著“廷尉”飛奔,只看見它的影子倏起倏落,尖銳的喙閃電般的出擊,招招欲致我的“廷尉”以死命,可是“廷尉”不知以什麼動作,左右撲騰,每次總是很驚險地躲過了它的撲擊。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那公雞的腳步開始遲緩了,速度也只相當起初的一半,我的“廷尉”仍舊有氣無力地躲避著,旁邊的人看得焦躁,都開始撮唇起鬨。正在這時,突然聽得沉悶的一聲響過,我的“廷尉”縱身跳出了搏鬥的圈子,它頸部淡黃色的羽毛上依稀可以看見一線鮮血,像紅色瑪瑙項鍊一樣連綴。它站在一旁,仍是有氣無力的。
而那隻大公雞則在原地跳躍,只是比以前的速度更為凌厲。
圍觀的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心頭已經豁然開朗了。我看見那隻公雞像拉磨一樣,急速地打圈,時而伸喙仰頭亂啄,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蜜蜂正在頑皮地撩撥著它。接著,它突然打了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
那位關東豪客剛才在不停地絞著自己的手指,發出嘎崩嘎崩的聲音,隨著公雞的倒下,他手指的嘎崩聲好像配樂一樣,也戛然中止。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有個圍觀的少年撿起關東客的雄雞,叫到:“它的脖子被‘廷尉’一爪掃斷了。”他舉起那隻碩大的雄雞,果然它的脖子像剛剛射完精的陽具一樣,軟軟下垂,毫無生氣。
“實在慚愧,傷了你的神鳳。”我對關東客說。我們鬥雞的有時並不把雞叫雞,而叫鳳。如果是尊稱對方的雞,則更加客氣,稱為“神鳳”。
豪客垂頭喪氣:“子夏君果然名不虛傳,我服了。說實話,這雞我訓練了數年,打遍關東七郡,從來沒有敵手,沒想到慘死在你這麼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雞之手。”
我笑了笑,不發一言。還是那句話,侍弄鬥雞需要天分,一般人我跟他講了也不會明白。
這時陳湯突然鼓掌叫道:“好!沒想到鬥雞也有這麼多訣竅。子夏兄,說實話,陳湯不才,當年在家鄉瑕丘縣也愛好鬥雞走狗,但都是無聊玩玩消遣。今天看了這場奇異的鬥雞比賽,才發現,鬥雞當中實在也蘊涵著許多深刻的道理。要是我早一點認識了子夏兄,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了。”
我禮貌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這種時候說什麼好呢?我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小人得志。
“看了這鬥雞的神勇,下走胸中有一篇《鬥雞賦》,想博諸位一粲。”他又說。
我有點迷惑地看著他,這豎子還真不一般,果然擅長舞文弄墨?還沒等我開口,我妹妹萭欣已經興奮了:“真的?好啊,能看到子公君的大作,自然是幸甚幸甚。我這就去吩咐磨墨。”
我這個妹妹今年才十五歲,平時除了女紅,就是愛讀讀簡書,也許她是得了我兩位死去兄長的薰陶罷。而我則對讀書毫無興趣,任由她每天在屋裡磨墨吮毫,抄這寫那。她的學識到了什麼地步,我也完全不關心,只想著日後為她覓一位良配,好好度日。官宦人家的子弟,我是不考慮的,那看似風光,卻容易帶來悽慘命運,每當此時,我就會想起我兩位兄長,他們一向奉公守法,謙恭謹慎,憑什麼就突然遭到腰斬西市的厄運。
萭欣這時已經捧出一卷閃亮的絲帛,放在陳湯麵前。太奢侈了,我心中暗想。雖然我現在家資鉅萬,根本不在乎這一卷絲帛,但畢竟曾經遭遇過極度匱乏的痛苦,對奢侈這種事還是心有餘悸。
陳湯卻毫不謙讓,揮起兔毫,立刻低頭在絲帛上揮灑。
在眾人的矚目下,他的賦很快完成了。
萭欣馬上雙手捧著那幅帛書朗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