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了一本日記簿給我。
對於這本日記簿,我並不陌生,因為在毛里人號上,我曾不止一次,看到摩亞船長在這本日記簿上,振筆疾書。
我開啟日記簿,迅速翻過了前面部分,因為那一部分所說的,全是平淡的、沒有事故的航行過程。一直到了發生事故的那一天。
那一天,摩亞船長只用了極其潦草的字跡,寫了一個字:“回航”。
以後接連三四天,日記上全是空白。然後,才又有了幾句,那幾句根本已不是航海日誌了,他寫的是:“現在我相信了,大海中是甚麼事都可以發生的!”
那兩句,字跡之潦草,簡直不可辨認,然後,一連幾天,寫的全是“救救我”。
看了那麼多“救救我”,真是怵目驚心,由此可知他在回航途中,精神遭受到極其可怕的壓迫,他一直支援著,但是終歸支援不下去了!
他的最後一句“救救我”,甚至沒有寫完,只是在簿子上劃了長長的一道線,可以猜想得到從那一剎間起,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我合上了日記簿,心情沉重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在儘量回憶那一天的情形。那一天,我明顯地感到摩亞船長和麥爾倫兩人在海中冒出來之後,神色十分不對勁,也明顯地有事情瞞著我,而我就是因為覺察到了這一點,是以才負氣離開的。
但是現在我至少明白了一點,他們兩人的確是有事情瞞著我,然而對我作隱瞞的動機,卻是為了我好!
他們在海底遇到的事,一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我敢說,麥爾倫之所以自殺,就是因為他忍受不了之故,而摩亞船長的瘋,原因自然也是一樣!
他們兩人,一定不想我同樣感染到難以忍受的恐怖,是以一冒出海水之後,他們就有了默契,不再向我提及在海中遇到的事!
我想了好一會,才道:“醫生怎麼說?他完全沒有希望了麼?”
摩亞先生搖著頭:“醫生說,對於神經錯亂,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有把握說他會甚麼時候痊癒,但如果能引導得使他將所受的刺激講出來,或者可以有多少希望,在醫學上,這叫作‘病因誘導法’。”
我苦笑著,道:“照你所說,他已經完全瘋了,甚麼人能引導他作正常的談話?”
摩亞先生搓著手,並不直接望向我,只是道:“有的,當日和他在一起的人。”
我道:“我!”
摩亞先生這才轉頭向我望來,點了點頭。
我站了起來,爽快地道:“好的,我跟你去,去見他,希望能對他有所幫助!”
摩亞先生也站了起來,抓住了我的手,激動地道:“謝謝你,就是你此行對他的病情一點幫助都沒有,我也一樣感謝你!”
看了摩亞先生的這種情形,我也覺得很難過,道:“你不必那麼說,我和他是朋友,我立時就可以動身。”
摩亞先生連連點頭,告辭而去。
我和摩亞先生第二次見面,已經在機場,飛機起飛之後,摩亞先生詳詳細細對我說有關他兒子的事,目的自然是使我對摩亞船長能有進一步的瞭解。
在飛機降落之後,有船公司的職員在迎接摩亞先生,我們自機場直接前往神經病院。
神經病院就是瘋人院,我實在還無法舉例世界上有甚麼地方,比瘋人院更可怕的了。這座神經病院,建造在山上,沿途經過不少地方,風景美麗得難以形容,翠巒飛瀑,流泉綠草,如同仙境一樣。
只看外表,那座神經病院也十分整潔、美麗,牆是白色的,面前是一大片草地,有不少人,正在護士的陪同下,在草地上散步,這些病人自然是病情較輕的。在瘋人院中,最不可忍受的是病人的那種神情,那種茫然、木然、毫無生氣的神情,真叫人難以忍受。
我經過一個女孩子,她呆呆地蹲在一簇蒲公英前,一動也不動。
在她的旁邊,有一個護士,那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有一頭可愛的金髮,但是她望著蒲公英的那種木然的神情,卻叫人看了心酸。
我急步穿過草地,走進病院的建築物,神經病院之中,似乎自然有著一股陰森之氣,這種陰森之氣,甚至遠較黑夜的墓地來得可怕。
墓地中埋的是死人,那股陰森只不過是伴隨死亡而來,但是瘋子,卻是活生生地出現在你的眼前的。我們才一進瘋人院,就看到兩個于思滿面的大漢,在爭奪一張破紙片,各自發生可怕的呼叫聲,他們至少也有四十歲了,可是看那情形,卻像是四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