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兒。我念過三年半書,識文斷字,會自己寫對聯。我從小熱情,沒罵過街,沒打過人,跟小朋友翻臉瞪眼的事兒都沒幾次。因為這些,年紀相仿的人都願意跟我好,喜歡跟我一塊兒玩兒。少年兒童們玩耍的場面,沒有我加入,會明顯地減色。他們屢次派代表找我,去加入他們的行列,我執意不去,誰都不好硬強著,可又不死心,一會兒這個返回來,一會兒那個返回來,鬧得我一天沒去玩兒,也沒能安下心來好好地看看書。等到初二,我在無意之中改變了態度,收到特別滿意的效果。“改變”是這樣開始的,一群小夥伴搭著幫,又來糾纏我,央告,說好聽的,求我去跟他們玩兒。我就是硬著心腸不答應,非得留在家裡看書不可。
他們中間一個挺納悶地問,啥書把你給迷成這樣呀?
我告訴他,是講梁山好漢故事的……給你們念一段,你就信啦。都別吵吵,老實聽著啊!
於是,我盤腿坐在炕上,手捧著書,從我剛才看到的字行處起頭,磕磕絆絆地往下念。
挨著炕沿站立的一排小夥伴,開始都挺好奇地聽,聽了一陣之後,心氣就不一樣了。有的悄悄地坐在椅子上,有的不知不覺地趴在炕沿上,直著眼睛往下聽;有的東張西望,打哈欠,總想說話兒。那些聽得入神的夥伴就衝說話的夥伴嚷,別打岔,聽著!愛聽的留下沒動,不愛聽的無精打采地走了。等一會兒他們又轉回來拉我,那些聽入迷的人就推他們,把他們推到屋門外邊。
從這天起,到初五,我幾乎總是從早給他們唸到晚。我得到了滿足,他們也覺得有趣,覺得比到街上踢球好玩兒得多。
晚上看書困難,燈油太貴,有多半瓶子油,起碼得用半年,要是點燈看書,兩夜就會耗幹。我姐姐不讓,我也捨不得。這可怎麼辦呢?講故事和聽故事,可以摸黑,看書沒亮絕不行。早早地躺在炕上睡不著,怪難受的。姐姐不睡,去串門。我也出去,我跟小夥伴到西場看鬥牌的。
我管這家的主人叫三舅。他的屋子很大,一盞有罩子的煤油燈掛在從房柁垂下來的繩子上,給炕上圍坐一圈的賭錢人照著亮,也給旁邊“瞧眼兒”的人照著亮。
我心裡忽然一動,這兒有光可借,我到這兒看書多美!
這樣想著,我悄悄地轉回家,摸黑進了屋,摸黑找到書,再到西場三舅家,擠進“瞧眼兒”的人縫裡,趴伏在炕沿上,接著看我心愛的書。開始,那些鬥牌人吵聲叫聲笑聲特別刺耳朵,加上燈光搖晃,使我難以把注意力集中到書頁的字行上。等到看著看著入了神,隨著豹子頭林沖去發配,走在荒涼可怖的漫漫小路上,我彷彿也跟隨他艱難地舉起腳步,周圍的一切人和聲響都被忘掉和消失。直到有人輕輕地拍打我的肩頭,我才被驚醒似地蒙怔起來。三舅笑眯眯地說,這麼看書,還不把眼睛看壞!快回家睡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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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少年時代的“蠢事”(6)
我抬頭一看,發覺滿屋子人都走淨了,只有三妗子跪在炕裡鋪褥子。當我走出那煙氣騰騰的屋子,到了冷嗖嗖街上的時候,雄雞已經扯開嗓子打鳴兒了。
這個年過得很高興,凡是使人高興的時間都逝去的特別快速。我只把一部《水滸傳》看完少一半兒,就到了“雁叫河開”的九九以後。莊戶人家,得準備春耕種地了。
我和姐姐倒換著掄了兩個下午鐵鍁,把一個豬圈的糞肥起出來。而後,我倆又一筐一筐地把糞抬到大門外,加在原來積下的糞堆上。姐姐用鎬頭和小鋤搗糞,我給老灰毛驢備上鞍子,搭上抽板的馱簍,往地裡運送。
我家有兩塊地,村西有我媽媽墳堆的那塊地近,村北那塊是一小條一小條的梯田,要爬一道小山樑,遠得多。先遠後近,姐姐讓我先往村北的山坡子地裡送。
從村裡到地裡,有很長很沉悶的路程。趕馱子的人,都哼著小曲、打口哨,或是扯開嗓門唱驢皮影或河北梆子、大口落子,用這些來消除單調和孤寂。我特別愛聽這種聲音。每逢我跟在別人後邊聽,或是迎面傳來這種音調,都讓我如醉如迷,都把我帶到一個神奇的境界,都使我感到莊稼漢是那麼純潔、那麼灑脫、那麼自由自在、那麼可敬可愛——他們的人和聲音,都跟美妙的大自然融化成一體,難解難分,讓人看得聽得心醉神往……
山樑那邊的三郎寨,只有很少的土地,沒人跟我結伴同行,也難遇上來往的人畜。我跟一個啞巴牲口孤零零地走,從不會打口哨,也不好意思哼唱,就一邊踏著石子小路,一邊海闊天空地幻想,讓自己那幼稚的靈魂,在幻覺的境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