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等他混出頭,或許你這早就滄海桑田了。”我長嘆一聲,“唉,真是難為了天下有情人。”
“是啊,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若不是看見這裡頭住的那位,我可能早就投胎去了,也守不到今日。”她伸手指了指花府。
“你是說……花公子?”
“花美人真是陰曹地府一大奇葩。他以前的仙格比我夫君不知高了有多少,後來竟為了愛妻遭如此下場。最可悲的是,天帝把他愛妻的記憶洗得乾乾淨淨,哪怕是死一萬次,看一萬次三生石,她也再想不起花公子來。從花公子被打到無間地獄起,她輪迴也幾百次了,他們說話的次數卻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為什麼?她不是進入輪迴了麼,也會在陰間停留啊。”
“你真傻,真會在陰間長留的鬼有幾個?大部分凡人都是匆匆進來匆匆離去。她轉世時,他多半最多隻能在橋邊目送她離去,哪有什麼機會說話。”
我不由自主深深皺起了眉。
人去如燈滅,他這樣死心眼兒,怎麼就讓人心情大為不快呢。
後來岸邊下起了濛濛殘雨,女鬼的身子經不起雨水摧殘先走了。
忽然覺得,不論是我之於花子簫,還是花子簫之於我,都不過是彼此的過客。他命數中確實有許多的不幸,卻是與我半分關係也沒有的。
順流而下走了一些,剛好看見有一艘竹船停泊在岸邊,我頂著雨小跑過去,確認是去忘川下游的,付了船伕銀子,便一頭栽進船艙歇腳。
船伕放了船,輕舟搖揚,漠漠穿行在一川煙雨中。
沒過多久,一陣笛聲從船尾傳了過來,悠揚而悽斷,卻是我分外熟悉的那段旋律。而後我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在船頭響起:“謝謝船家,我已經把傘給公子送去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看你們公子,真是鬼中龍鳳啊。人美笛聲也美,真是天下的好事都被他佔盡了。”
“那是自然,我們公子在陰間是鬼中龍鳳,在仙界是仙中龍鳳,在人……唉,就是沒辦法變成人中龍鳳。”這真的是意生的聲音,“那船家,我進去了,您先忙啊。”
接著腳步聲漸漸靠近。
我一下清醒過來,立刻站起來跑到船尾,掀開竹簾。
船尾站著個吹笛人,紅衣如丹砂,黑髮如濃墨,果真是花子簫。他身旁的欄杆上放著把油紙傘,他自己卻只是對著河面,靜靜吹著那首似曾相識的曲子。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竟不知是進是退。直到身後的意生大聲說道:“東方姑娘?這麼巧,你也來搭船了?”
我嚇得差點又死一次,小聲說道:“是,是啊,沒想到這麼巧。”
與此同時,花子簫也微微愕然地轉過頭來。
意生拿著桌上的壺泡茶,異常儼然地看著我:“唉,我說你以後有什麼不滿意我們公子的,就直接跟他說,別再消失了啊。你看你這一消失,公子都被你氣吐血了。”他頓了頓,“是真吐血,不是假吐血。”
花子簫有些僵硬地握緊笛子:“意生,別胡說。”
“哦……不說就不說,我去跟船家說。”意生扁扁嘴,拿著茶壺去船頭了。
於是這裡只剩了我和花子簫面面相覷。
細雨如漏壺,幽燈如孤螢,皺碧了水面,吹亂了月痕,黯淡了兩岸樓榭。花子簫的臉上,睫毛上全是絨絨的細雨。
我咬了咬牙,跨出船艙走到他身邊。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你才趕我走,就在這裡遇到我了。”
他收了玉笛,撐起架在一旁的油紙傘,擋在我的頭上,眼睛卻沒在看我:“今天是我失禮,對不起。”
“其實今天你即便不趕我,我也會走的。”
他這才看向我,平靜地說道:“是麼,那你又來做什麼?”
“來道別。”
“特地過來說不打算見我?何必多此一舉。”傘下的空間如此狹小,他凝望著我,一雙眼深黑像是灣澴底,眼神卻淡漠得完全像是另一個人。
“這麼說,你也認為道別沒必要了?”
等了半天沒得到他的回答,我吐了一口氣,努力用輕鬆口氣道:“也是,你從頭到尾想的都只有負責負責,我不來找你,你不正好鬆一口氣麼,確實是我想多了啊。”
花子簫沉聲道:“我沒你想得那麼無恥。”
“我哪裡說錯了麼?真難為你了,滿腦子都是自己妻子,還要對別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