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壓在心的深處,以至將其淡漠忘懷——三十九軍雲山戰役擊敗美軍騎一師的勝利以及三次戰役神速突破臨津江的戰果足以彌補個人生活的種種缺憾……況且,戎馬倥傯裡,與妻兒的生離死別早已成了家常便飯……那天夜裡,當吳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窩裡,享受著那短暫的舒適,一邊望著搖藍裡幼兒酣睡的甜甜面容,一邊聽著妻子俞惠如在為他的毛衣捉蝨子時的嘮叨,腦子裡想的並不是明天的離別——儘管這次離別是在除夕這一天。他的心早已飛到了前線:電報突然而至,軍情如火——戰局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三十九軍將擔負什麼新的作戰任務?
軍人的使命就是這樣:他把一切交給了戰爭,他的一切就必須服從戰爭的安排。僅僅是在昨天夜裡,他還躺在遼陽家中那新漿洗過的被子裡,聞著那種被陽光曬過的被子發出的清新的氣味兒,而現在,他卻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風的撲打中,返回前方……
和吳信泉一樣,妻子俞惠如對這種突然而至的相聚與離別也處之如常——一種賢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強了她的責任感:在這種時候,尤其不能讓丈夫掛牽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話是在嘮叨他毛衣上的蝨子如何如何多。她說,從前線回來一個衛生員告訴說,前線的傷兵蝨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個衛生員從一個傷兵的襪子上抽出一根線,線上一隻挨一隻爬滿了蝨子——那根細線變得象一根粗毛線……妻子當時還不相信這個衛生員的話,現在,她一邊在吳信泉的毛衣上捉蝨子,一邊重述著這件軼聞……後來,她雙手的拇指蓋上沾滿了蝨子皮和血,掐不動了,乾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鋪在桌上,捉一個蝨子就朝水盆裡扔一個……不一會幾,水盆上漂浮著一層蝨子,相互在水面上擠來擠去……
對於妻子在蝨子話題上的種種嘮叨,吳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話,而且說得十分淡而無味:“瞎,蝨子多了不癢。”
是的,小小的蝨子何足掛齒?事實上,從他剛到遼陽留守處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線的電報開始。直到現在他連夜乘車在回軍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時時象一隻小錘在輕磕他的心臟:一切都顯得過於突然,這種突然給我方行動帶來的恐怕是種種的倉促。雖然二十多年的征戰生活早已使他練就一種對突然而至的軍情變化泰然處之、臨危而果斷的本領,但是,豐富的軍事經驗又告訴他,任何指揮員預料不到的敵情變化,都可能隱藏著軍事形勢的危機。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敵人向我發動大規模進攻,為什麼還要在這緊要關頭,從前線調大批師長、團長和軍長回國參加瀋陽的聯合兵種訓練?以至現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趕回前線?難道志司事先對敵情的變化一無所知?聯合兵種訓練班——聽起來很氣派,可是有多少實際需要?我們的空軍只有少量飛機忙於掩護運輸線,較長一段時間內根本談不上配合步兵作戰,我們的坦克部隊還等於零;僅有少量的炮兵部隊……但是,步炮協同作戰對於我軍已不是新課題,錦州戰役和四平攻堅戰以及天津戰役早已證明我們的步炮協同是成功的……那麼,在軍事形勢並不穩定的鮮鮮戰場,辦這種聯合兵種訓練班能算是當務之急嗎?
吳信泉的擔憂當然不無道理。事實上,兩天以前——二月三日,瀋陽的聯合兵種集訓還未開始便宣佈結束。從前線風塵僕僕趕到瀋陽的大批師團幹部和一些軍長們,還未來得及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便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前線。而在這些指揮員們奔波在往返路途上的時候,在漢江以南,擔任防禦任務的我五十軍和三十八軍一一二師的部隊,在各級主官不在位的情況下,正抗擊著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的進攻,沿著西起野牧裡、東至天德峰、梨浦裡一百多公里的陣地上,浴血阻擊著敵人。炮火犁耕著每一座高地,敵我雙方棄屍累累,而擔負橫城、砥平裡一線反擊任務的各部隊,正在進行著緊張的開進準備……
吉昔車在怒號的夜風中向南賓士,一路顛簸,有如在波峰浪谷中馳奔的小艇。……天色已顯灰自了,吳信泉再次看看手錶,問駕駛員:
“怎麼樣小鬼?眼睛困得快睜不開了吧?”
“沒關係軍長,我是一開車就有精神。”
駕駛員兩眼盯著前方灰濛濛的道路,回答著軍長的詢問,“已經過了朔寧啦,前邊就到臨津江,一過臨津江就到漣川,再加把勁兒就到議政府啦?”
“好!”吳信泉隨口道,“這大冷天也幫了忙,再大的困勁兒也給冷風吹跑唆!”
寒風呼嘯著,四野聽不到槍炮聲——這反倒吳信泉有些不習慣。一定要在天亮前趕回軍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