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不行了吧? 當年,她如何對待陳阿嬌,到如今,命運便要加倍報應回來。 最先失去的,就是她的長外孫。 然後,是陽石。 到最後,是據兒。 命運若要她步步敗退,她亦無可奈何。到如今,她除了那個冰冷的後座,她能夠擁有的,只有那些親人子女了。 而後座,今次之後,怕也是要失去了吧? 這讓她,怎,麼,甘,心? 若身後已是萬丈深淵,退無可退,她如何還能夠,繼續後退? 於是,謀反,巫蠱,樁樁件件,接踵而來。 一切塵埃落定之際,她於椒房殿彈琴。 她彈的是漢樂府中的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 冬雷陣陣,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一生於她,不過是一場豪賭。前半生,她贏了,於是步履椒房。後半生,她卻輸了。於是自縊殞命,以命相償。 於是還是與君絕了。她的劉郎,是她的君,可是她更寧願,他只是她的郎。 年少時,她冷眼看著那個驕縱的女子,心裡暗暗嘲弄著她的不懂事。她們的劉郎,是主宰這個天下的帝王。她卻希冀著他只守著一個女子,如何不是太天真。 到最後,才發現,其實每個女子心裡都有這樣的想望。只是陳阿嬌更誠實,且她有著這個資本,所以,不管一切的一切,任性的說了出來。 生命裡,能夠這樣放縱自己的任性,誰說,不是幸福的呢?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回望自己一生,只覺一片壓抑,縱在最得意初登後位之時,底色仍是灰的。 一生裡唯一有過的暖色調,卻是在那個女子還是皇后的時候。彼時她只有衛長,陛下到她的殿上來看她,兩個人擁著衛長,和樂融融,真的很像,年幼時,她見了平陽縣的鄉下人,相守一世的夫妻,到了老,每一個眉間心上,都有彼此的印記。 可是,她親手打破了彼時的暖色調,設計了巫蠱,構陷陳阿嬌,推她下皇后之位。 如果,生命裡最深的想望,不過是和一個人相守到老。那麼,當初,她又何必,費盡了心機,邀得陛下愛憐。 而最初的最初,到底是因為,她邀得陛下愛寵,才漸漸當他是她的劉郎,漸託芳心;還是因了,她漸託芳心,所以,拼了所有心機,邀得劉郎愛憐呢? 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 她從不曾願意和他相絕的,若可以,她也願意,一生相依。哪怕山無稜,江水竭了,冬天打雷,夏天下雪,也不相絕。 可是,她的劉郎,先絕了她。 這世上,只有一個劉郎,於是蒼天薄待女子,既然有了一個衛子夫,又何必再有一個陳阿嬌? 又或者,若已經有了陳阿嬌,又何必再有衛子夫呢? 命運很是公平,而她,願賭服輸。只是,放不下,留在世上的四個兒女。 若是可以,下一世,必不近帝王家。 白綾勒過頸項之時,她慢慢想。 ********************************** 枉死的魂魄不得投胎,而她在這枉死城遊蕩經年,等了經年,看他們悲,歡,離,合,終於有一日,等到了她的劉郎。 經過的鬼差慢慢道,“孝武皇帝回來了。” 她遠遠的看,她的劉郎,已經很老了,形容憔悴。 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他生命中曾有過的那個女子,叫做衛子夫。 經年落不下來的淚,忽然就慢慢的落下來,一滴一滴,還未墜到臉上,就已經結成了冰。 孝武皇帝劉徹,在位六十年,功勳卓著,幽冥裡的鬼差亦有耳聞。 劉郎皺眉問,“朕的皇后,何時下來?” 鬼差怔了一怔,道,“生死都有定數,既到了幽冥,就守幽冥的規矩吧。” “若孝武皇帝與孝武陳皇后尚有緣分,下世裡,定能遇見的。”鬼差意味深長道。 想問了很多年的話,亦不必問了。 又過了兩年,陳阿嬌亦到來。 與劉郎不同,她看見了她。 “你我相爭了那麼多年,你恨我麼?”她想了想,無話可說,只好道。 “過了那麼多年,”陳阿嬌笑了笑,出乎意料,慢慢道,“我都快要忘記了。” 過了那麼多年…… 是的,真的過了很多年了。陳阿嬌要忘記了,她,也漸漸要忘記了。 再後來,是衛長,是陽石,是諸邑,到了據兒亦下來的時候,她在塵世上所有的牽念,就全部斷了。 鬼差到她的面前,慢慢道,“衛子夫,你可以轉世了。” 她亦慢慢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真的真的,好久了。 守著一段記憶好久,真的好累。她迫不及待的想喝下那碗孟婆湯,將一切忘掉。 於是慢慢的喝下孟婆端來的湯。 這一世的恩怨情仇,俱都在這碗湯裡了。 ********************************** 寫陳阿嬌的小說,都無法迴避衛子夫。 兩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