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再次捧起水琉琴,手指輕輕一撥,低聲道:“如今,是該為死去的人做點事了。”
厚厚的冰層瞬間就將他凍住,他斷臂與斷腿處的鮮血染紅了裡面一層,稍稍抽搐兩下,跟著便再也不能動了。
他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惡事,把他們的命恣意玩弄。
可就是因為打著天神的招牌,是為天神收集神器,所以蒼天不會收拾他,只會給他功績,讓他平步青雲。
如今他被凍在千年寒冰裡,死不掉,也出不來,永遠這麼被凍著。
蒼天依舊不問,不管,不理,不知。
蒼天不公。
胡砂猛然起身,將三件神器用力砸在地上,狠狠的砸,像是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一樣。
不知砸了多少下,最後將它們砸的粉碎。
水琉琴碎裂的那一瞬間,似乎悲鳴了一聲,頃刻就裂成了兩三截。
如今再也不會有人用血肉去養它了,也再不會有人會被它的寒光殺死。
就讓這些神器靜悄悄地變成碎片,埋在這裡吧。
胡砂長長出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天頂似有雷雲團聚,一瞬間暗了下來,像是要壓在她頭頂一樣。
是了,她這次真正膽大包天,毀了三件神器,天罰來的真快。
她騰雲飛出逍遙殿,落在階前一塊平臺上,襝衣坐下,安安靜靜地等著天雷來劈,天火來燒。
頭頂轟鳴聲愈加響,“刺啦”一聲,數道天雷劈在她身周,像是在警告她。
胡砂定定望著清遠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萬裡之遙,又怎能見到清遠山頭的綠意?可她分明望見了芷煙齋前煙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開好了,芳準何日能醒來?
花會謝,可還會再開。
但人一去,再也不會回。
有滾燙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緩緩落下。
一道巨大的天雷正劈中她頭頂,她渾身一震,只覺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無數虹彩流竄而過,絢麗多姿,莫可名狀。
慢慢地,七彩虹光開始褪去,耳邊聽得一聲久違的敲擊銅缸的聲音,“當”一聲脆響。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顧,但見一間雪白香堂,架著神龕,上面供著三清,香爐裡青煙嫋嫋,無聲無息地往上飄。
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房間。
她只覺渾身無法抑制的發抖,慢慢走到窗邊,輕輕推開雕花木窗。“吱呀”一聲,院中一群人都驚愕地望過來。
然後,五年不見的爹和娘驚呼著狂奔而來,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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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紅葉翩翩,飄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欄杆上,靜靜看著那些火紅的葉片,眼前卻總現出芷煙齋前明媚的杏花。
以後,是再也見不到了。
熟悉又親切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緊跟著,一件暖和的小披風披在了她肩頭,娘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天涼了,怎還穿這麼少。生病了怎麼辦?”
胡砂笑著點了點頭,她沒有告訴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飯,不懼寒暑,更能夠換來雲霧,日行千里也不在話下。
曾經天天唸叨著,想讓父母看一看的絕技,到如今她卻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撥開腮上的碎髮,心疼地打量著她,目光裡到底還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會兒,問道:“胡砂,這幾個月你去什麼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門跑,就差把整個嘉興翻過來了。你怎麼又突然出現在香堂裡?那身衣服……你這容貌……”
她在海內十洲過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與十五歲離家的時候大異。
只是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海內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來世界的四五個月。她長大成人,經歷了無數辛酸,只是一個春天到秋天的時間。
可她不想說,只低聲道:“娘,以後我一定告訴你們。現在別問我,好嗎?”
娘點了點頭,欣喜地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等你想說再說,爹孃都不逼你。什麼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來就好啦!”
起風了,有點涼,胡砂自己雖然不懼寒暑,爹孃可不行。
她扶著母親進屋,母女倆說了好一會久別重逢的貼心話,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了,你那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