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年輕人。他們手裡拿著酒,嘴裡吃著放了洋蔥和土豆的蛋卷,將自己晃動的身影投在嵌滿了用白藍兩色瓷磚燒成的阿拉伯風格圖案的牆壁上和地上。在學生區的咖啡館裡常常播著年輕人喜歡的流行歌曲,他們心愛的歌星用無所顧忌的聲音唱著歌,沙啞低沉,性感自在,驕傲自尊,那個讓他們愛死了的聲音唱著:“生命是這樣短暫,所以儘量地享受生活吧。”他們年輕的臉上有著一種放任自流的樣子,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的那種不負責任。
這樣沸騰的咖啡館之夜,一直持續到午夜,它周圍的國家,葡萄牙的大街上已經只聽到噴泉的灑水聲了,康洛哥的牧羊狗都睡著了,法國的咖啡館裡酒保開始捂著嘴打哈欠了,而在西班牙,剛剛開始了被稱為“馬德魯加達”的好時光,這段從午夜到清晨的“馬德魯加達”,是大家吃飽喝酣、精神抖擻、大賣嘴皮子的時光——咖啡館的黃金時間,全是說話聲,有時把音樂完全蓋下去了。我開始對大家談話時那流光溢彩的模樣非常好奇,慢慢地,才知道那談話的內容是:西班牙足球;爸爸修不好70年代的舊車,可是也不想扔了它;和秘魯情人分手的原因;為什麼不願意找德國人做情人;卡萊拉斯好像生了白血病。在我看來,可謂殺雞用牛刀,如此隆重地討論這些事。
此刻走到大街上,能馬上收穫一兩聲來自街頭小混混調情的口哨,甚至他們也如此興致勃勃地熬著夜,揮霍著生命,好像明天就不活了。
長崎:異人咖啡館
像日本其他的地方一樣,即使是咖啡館,它也同樣井井有條,整潔如儀。褐色的桌椅和褐色的護壁板,椅背上有柔軟而簡明的曲線,像通常歐洲咖啡館裡會有的椅子一樣。在適當的地方裝飾著畫了荷蘭帆船與風車的木頭鞋和紫色的玻璃花瓶,還有陶瓷做的菸缸,是誇張得很可愛的歐洲大鼻子男人,穿著紅棕色的傳教士長袍。
長崎是日本最早向西方開放的港口,最早踏進這個藍色港灣的,是兩個荷蘭傳教士。他們帶來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製作玻璃的工藝,還有咖啡。現在,在長崎這樣不像大城市那樣西化的地方,有著日本天主教徒幾百年中與日本傳統苦苦相爭的歷史,現在化為一個小博物館。在那裡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佛像,在它們的笑臉背面刻著十字架,還有散落在安靜街巷裡無所不在的咖啡館。走進去,坐下來,不像歐洲本土的咖啡館那麼活潑和隨意,氣氛裡有一種歐洲大陸的安適和幽暗夾帶在日本人的一絲不苟裡。
起初,東亞的人並不習慣喝咖啡,安然度世的日本人學著中國人,喝許多清淡而雋永的茶,他們按照島國人的口味,使得茶水更綠,放進去一些炒焦的米粒,於是茶水變得更加醇和柔軟,帶上一點稻米本分的香氣。日本茶適當地提神,更多的是安撫人的身心。然後,咖啡來了,一種苦苦的黑水。明治維新的年代,日本人瘋狂地崇拜西方來的一切東西,對於咖啡,人們努力著接受它,喜歡它,盼望著喝下去以後哪一天肚子不再咕嚕咕嚕響個不停,而且可以像西洋人一樣孔武有力,戰無不勝。他們對待咖啡,就像對待大海對面金髮碧眼的人,帶著敬畏的心情。
陳丹燕:咖啡旅行(9)
如今就是大開著窗子,也揮不去裡面的咖啡香。
裡面的人安靜而小心地守著桌前自己的一杯咖啡,併攏雙膝,坐直著身體,以茶道的莊嚴,有時喝上一小口咖啡。阿拉伯人喝咖啡,因為用於過教儀式前的提神,所以神態也是莊嚴考究的,類似淨手拈香。而這裡,白色的窗幔在和風下緩緩地飄起,那是東京的櫻花剛剛落了的4月,陽光下已經很暖了,古典的室內樂輕輕地在咖啡桌間迴盪著,卻是一種刻意的親近。像上海的咖啡館一樣,大多數人習慣在裡面加糖,兌上一小盅牛奶,使它柔和起來,它本來刺激的香氣也因此變得溫和,適合東方人清靜的腸胃。那日本人淡黃色的手指握著法國出產的白瓷杯子,輕輕地將半杯咖啡放回碟子裡,“叮”地響一聲。
咖啡館的選單上有許多式樣繁複的咖啡,聽說都是日本人喝咖啡的心得:在咖啡里加上很厚的一層鮮奶油,鮮奶油上撒了肉桂粉,要用勺子探到很深,才能發現底下的咖啡;還有加了茶的咖啡,他們叫它東洋咖啡;還有往咖啡里加上冰激凌球,再加上冰牛奶,裝進深口的玻璃杯,插上吸管的聖代咖啡。這是大多數義大利咖啡館裡的跑堂聞所未聞的,我想這也許會讓維也納金環大道上老牌咖啡館裡的老主人憤怒,他們以為自己才是懂得咖啡的。當日本人在咖啡里加上三分之二的牛奶,放到冰箱裡冰鎮,然後給它起名叫冰咖啡,並在日本各地的咖啡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