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1 / 4)

嗅出了自然生命的氣味,感受著它的彎曲與律動。我不覺得自己是在學習什麼——因為根本沒有學習的艱苦性,倒像是和親愛的蘭蘭摟在一起,幸福地嬉戲著。呵,少年時沾染到一點知識就跟沾染到陽光那樣幸福,為什麼成年後擁有更多知識了,卻沒有少年時那種陶醉呢?正是這種缺憾,使我長時間感慨:也許我真正的生命在結束少年時也隨之結束了,後來只是在世俗軌道上進行一種慣性滑行。我渴望能夠重返少年天真。

陽光在地面上移動,像一片小小的海洋。有好幾次,李覺自己也呆任,情不自禁地用手撫摸那片陽光。他的手剛伸入陽光,陽光就照在他手上。於是,他又用另一隻手去撫摸先前那隻手。結果,總是陽光在撫摸他,而他永遠撫摸不到陽光……我瞧著他樣兒覺得很好玩,並沒有察覺其中有什麼異樣。也就是在這一天,他跟我講了太陽系,講了陽光從太陽照到地球的距離,講了我們都是宇宙的灰塵變的,將來還會再變成灰塵。他還用極其寬容的口吻談到隔壁那些大人們,“他們都是掛在某個正數後頭的一連串的零,他們必須掛在某個正數後面才有價值。而他們的真正價值,卻只有前面的‘正數’知道,他們自己並不知道。特別有趣的是,他們大都還不想知道,一旦知道會嚇壞了他們。哈哈哈……”李覺已全然不在乎我是否聽得懂,他自己在敘說中獲得巨大愉快,他就是為了那種愉快才敘說的。而我,卻感到巨大驚奇:原來,我身邊的一切都跟神話那樣無邊無沿。

從那一天開始,我漸漸明白:任何一樣東西,任何一件事物,任何一句最平俗的話兒……其中都潛藏著神話性質。

每天上午九點半,在醫生查房之後,我都到李覺那兒去聽他講課。這時候他總還在吃中藥,床頭櫃上擱著一隻冒熱氣的藥罐,黑乎乎的藥汁散發苦香。李覺特別伯苦,每次服藥前都需要鼓足勇氣。他先剝出一顆糖放在邊上,再端起藥箱,閉上眼睛,猛地將藥倒進喉嚨,趕緊把搪塞進口裡,才敢睜開眼。所以,我每次去他那兒時,都看見他口角上掛著一縷棕色藥汁,每次他都忘了將它揩掉,藥汁乾涸後閃耀金屬片的光芒。我為此常感到,他那些話兒是從一塊金屬中分裂出來的。

我們的窗外就是橫貫全樓的長涼臺,我們說話的聲音能透過窗子傳到涼臺上去。李覺高談闊論時,涼臺上常有人踱來跋去,作出一副沒有聽的樣子在聽。李覺全然不在乎他們,用後背朝著他們,繼續高談闊論。下課後,我回到屋裡,大人們紛紛問我李覺講什麼,我就把聽到的東西跟他們複述一遍。他們聽了,或者呆滯,或者驚愕,或者輕蔑,或者連連搖頭……都說六號房的那傢伙犯神經病。我就和他們爭辯,笨

拙地抵抗他們,衛護自己和李覺。最後大人們總是大度地笑笑,不屑於和我爭辯了。

我從他們的笑容中嗅到一股恨意,他們似乎在暗暗地恨著李覺,並且竟是以一種瞧不起他的姿態來掩飾著內心的恨。而我,卻從中受益無限。一方面,我在接受李覺的教育;另一方面,我又在承受別人對李覺的打擊。這兩種相反的力量竟然沒有將我壓垮,反而使我激勵出一顆強大的心靈。呵,這才是我畢生最大的僥倖。

副教授對此一直處之泰然,從來也不問我什麼。當我在病房裡轉述李覺的話時,他總把那份《光明日報》翻得嘩嘩響,就象要從報紙上抖掉灰塵。整個病區只有那一份報,不知怎的,他有看報的優先權,得等他看完了,病房裡其他人才能看。等我們這個病房的人看完了,才輪到其他病房的人看。而且,他不許別人看報時讀出聲音來,只許默默地看。他說呀,好文章一讀就糟蹋掉了,必須細細地看。一旦讀出聲來,即使自己的聲音也會吵得自己不得安寧,更別提別人的聲音了。中幹他這個習慣是那樣的深奧,僅僅為此,病友們也都非常尊敬他。大家感嘆著:得有多少學問才能養成這種習慣啊。所以,副教授讀報時,他的口舌從不出聲,只有他的報紙出聲——被他翻得嘩嘩響。

這天我又透過長涼臺到李覺屋裡去,半道上碰見副教授。他用一句話兒擋住我:“x乘以y的3次方,‘根’是多少?怎麼求?”

我愣住了。他首先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愣住了,然後才溫和地說:“聽不懂是吧?昨天你還給我們講趣味三角呢,它是三角函式中最有趣味的東西。你聽不懂不要緊,用我的原話去問問李老師,看看他知道不知道。”說完,他笑笑走開了。

哦,原來這些天他一直在傾聽我的話,也就是我所複述的李覺的話……我為此高興了一小會兒,想不到我也能引起一個大教授的注意,他裝作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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