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是血絲,而是血塊。
“你……”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白潔用手捂著我的嘴,示意我不要聲張。她怕驚動父親和女兒,在萬米高空上,他們如果知道她的病,除了著急沒有任何辦法。而金先生又是不能著急的,他的病一急就加重,作為女兒是絕對不希望父親的病情加重的。
我把白潔摟進懷裡,眼淚毫無阻礙地奔流出來。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白潔離開協和醫院時已經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之所以不住院治療,而是用大劑量的藥片扛著,就是想把自己的完美形象保留到生命的盡頭。她向我隱瞞病情,是不願讓我為她擔憂,她想在有限的生命內,盡情享受遲來的幸福。而她自己卻強忍著病痛的折磨,在生命隨時有可能結束的巨大精神壓力下,把自己最燦爛的一面展示給愛人。我們結婚登記的那天,她在北海公園九龍壁後面的小樹林,我們初戀開始的地方,講了許多身後的話,其實是有所指的,我只是沒聽出來而已。對她大把吃藥片我也懷疑過,如果只是肺熱的話,第一不會吃這麼大劑量,第二也不會吃這麼久。但是我沒有多想,從我心底裡祈盼的是她告別疾病的折磨,恢復往日的風韻。在時鐘移動的每一秒鐘,我都期望著她的身體狀況開始好轉。誰能想到,她吃下的藥片正在無情地分解她身上的脂肪,她越來越瘦的身體每時每刻都在遭受著癌細胞的瘋狂吞噬。
“光哥,我欺騙了你,你恨我嗎?”她轉過頭來問。
“你現在什麼話也不要說了,到美國後立即住院治療。”
“我不接受化療,頭髮掉光了太難看了。”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你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
“化療是死,不化療也是死,為什麼不讓我帶著美麗離開這個世界呢?”
“化療是可以延續生命的。”
“沒有質量的生命我不需要。”
“你的生命同樣屬於我,你知道嗎?”
“我知道,即使我走了,也會永遠留在你心中的。有這一點,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無論怎樣你都要住院治療,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下飛機的時候,你不能再流眼淚,別讓爸爸他們看出來,好嗎?”白潔懇求道。
“瞧你這個樣子,我能忍得住嗎?”
“等爸爸住了院以後,我再去住院,千萬別讓他知道。也別讓我女兒知道,她要複習考大學,不能分心。”
“你想想自己吧,你都病成了這個樣子,還老想著別人。”
“我也替自己著想了,我最大的願望不是能再活多少日子,而是披上婚紗,和你步入教堂,兩邊有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周圍有親人的祝福,我如果能在那一刻閉上眼睛,我真的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的靈魂是在歌聲和祝福聲中,從我愛人的懷中飛向天堂的。”
“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我攥著白潔的手,眼在流淚,心在滴血。可憐的白潔,在她短暫的生命中飽嘗的是痛苦、憂傷和不幸,現在她剛剛踏進幸福的門檻就要走了,難道紅顏真的就是薄命?
下飛機的時候,我戴上了墨鏡,白荷笑著說:“陳叔叔,紐約不會有北京那麼大的風沙,不用戴墨鏡。是吧,姥爺?”
“是嗎?我習慣了戴墨鏡。”我用盡量自然的口吻說。我的眼睛因為流淚太多,乾澀得厲害,要是摘下墨鏡,肯定會暴露出白潔和我的秘密約定。
金先生手下有一幫能幹的僱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工作幹得完美漂亮。金先生從機場直接住進了醫院,白荷在落地後的第二天就進了紐約州立大學的預科班。白荷在臨走時,和母親擁抱後,又和我擁抱。她貼在我的耳邊說:“謝謝您能照顧我媽,這樣我就可以在美國安心學習了。”我拍拍她的後背,感謝她對我們的理解。
我請金先生的一個華人助理幫助聯絡了一家治療癌症的醫院。我要求他不要告訴金先生。這位40多歲的清華大學畢業生並沒有因為離開祖國多年而失去同情心,他考慮到金先生的病情,同意了我的要求。在下飛機後的第三天,白潔住進了醫院。臨去醫院的前一天夜裡,白潔向我提出了一個很難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懇求,她要我不要把她當成身患絕症的病人,而是當成到美國度蜜月的新婚妻子,她要以一個健康女人的心態在異國土地上享受新婚的甜蜜。
“親愛的,你就安安靜靜地躺在我懷裡吧,我們不做任何事情,你的身體承受不住的。”我靠在床上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