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的吳為口中跑出來的話比身上散發出來的臭氣更讓人難受。他說:“你就是那個叫洛魚的人嗎?”
洛魚緊閉著嘴,生怕嘴裡發出的聲響把這個瘦小的老頭驚跑了。洛魚想說的是:“你瞎了狗眼嗎?”這個裝著不認識洛魚的老頭,額上三道皺紋就像田地裡的三根紅苕梗一樣。當初洛魚為了女友葉玉清的工作分配第一次找到他時,他和顏悅色地說:“本科生,難得!難得!丁江公司正加緊引進高學歷、高技術人才,科技興企,人才興企嘛。”當時,洛魚滿臉堆笑地說了幾大筐感謝的話。第二次,他一見洛魚就皺起了眉頭,三個紅苕梗擠成了一根,說:“很遺憾,很可惜,這女孩學的是化工。丁江是釀酒企業,需要學生物、學食品、學分析的。專業不對口就是浪費人才,這對企業、對個人都是損失。”後來,李素容透過輸通關係給他送了一隻烏龜,兩條中華,三盒龍井之後,他還拍著洛魚的肩膀說:“你一定要把葉玉清帶來喲!”
此刻,吳部長卻不認識洛魚了。
經過半晌的沉默之後。老頭髮話了:“洛魚,你太讓人失望了。在這批新進了大學生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可是理工大學百裡挑一的優秀學生幹部和優秀畢業生呀。你竟然在車間裡打人,太出格了。這裡是企業,企業有企業的規則。規則,你懂嗎?”
洛魚用腦子想了想,很認真地問:“什麼是規則?”
由於洛魚問得過分認真,竟然把坐在旁邊的漂亮女人弄笑了。這笑擊退了吳為掛在嘴邊的訓詞。很快,他宣佈了對洛魚的另一份處罰決定:打傷人後擅自離崗,追加五十元罰款,並用黑頭子檔案發情況通報。
一夜之間,洛魚成名了。
洛魚的頂頭上司張天發笑咪咪地對成了名人的洛魚說:“小子,你還行,去把車間的下水道弄通吧!”
吳作林沖洛魚古怪一笑,洛魚就懂了。洛魚還未動手,從下水道冒出來的悶臭的熱汽就差點把他燻昏了。洛魚垂頭喪氣地脫下襯衫,脫下皮鞋,脫下長褲,只留下一塊遮羞布。洛魚的臉刷地紅了,在這麼大的場合下脫得只掛一絲,算是頭一遭,心裡真是如刀割一般。洛魚怕看四周,怕看見一張張恥笑自己的臉。洛魚抓起鐵鏟就跳進了臭水溝。一瞬間,洛魚的眼鏡迷糊了,鼻孔堵塞了。
碩大的車間裡,沒有人來幫洛魚,他們只有無奈地搖頭。洛魚下定決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幹下來,老子決不投降。
當洛魚從水溝裡爬起來時,全身冒著汗,內褲溼透,汙垢滿粘,精疲力竭。抬望眼,車間裡依然燥聲哄鳴,熱火朝天。有人在上甑,有人在蒸酒,有人在翻糟,有人在收堆,自己只是一個可憐的流浪漢。
洛魚朝吳作林苦笑了一下,然後徑直走到車間一角,一屁股坐在地上,簡直是一個毫無廉恥的賣淫女。
洛魚偽裝成很輕鬆的樣子,回家了。
仁鎮的天空
洛魚家在沙丘縣仁鎮。據說,這塊土地上出過一位舉人,中舉幾年也沒被授以一官半職。舉人覺得自己有心報國,無力迴天,便回到家鄉建了一座茅屋,會聚附近不得志的讀書人,品論政事,流洩胸臆。某天,縣令路過,怒斥他們說:“你們整天不務正業,是人嗎?”舉人說:“對啊,我們不是人。可你們是什麼東西?”由於這裡乃“人”與“非人”相爭之地,當地人這把這裡稱為“人鎮”。再一傳兩傳,便成了“仁鎮”。在少年洛魚的眼裡,仁鎮是美麗的,他曾經寫過一首讚美家鄉的詩。
三月的晨霧淡淡的,恰似新娘身上薄薄的婚紗
家鄉的大地喲,你就是美麗動人的新娘
我邁著輕捷的步子,暢汲著清新的空氣 ,低吟著春天的旋律
欣賞你喲,我的新娘
徐徐的清風吹拂著我的面龐,輕柔喲,那是你深情的照料
紛飛的柳絮飄蕩在我的眼臉,迷亂喲,那是你輕佻的玩笑
四溢的酒香深沁入我的肺腑,醉人喲,那是你勾魂的彌藥
百鳥的翠鳴彈奏著我的耳膜,動聽喲,那是你相思的歌謠
東邊的丁江喲,奔騰啊南流,小魚船啊,搖弋
西邊的山巒喲,巍峨啊雄壯,大崖石啊,聳立
北邊的集鎮喲,人流啊梭行,紅牌樓啊,有趣
南邊的平川喲,麥海啊潮起,黃花兒啊,正擠
三月的陽光暖暖的,恰是新娘眼中脈脈的流溢
家鄉的大地喲,你就是我溫柔體貼的新娘
我解下你的髮飾,脫下你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