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主意,扯住了聶小菊,打算自己回市裡後當面交給他本人。
客氣著各位上了小車。長長的車隊蠕動起來,首尾相銜,緩緩往來時方向馳去。楊登科的手不自覺地抬了起來,朝著車流揚著揚著,臉上溢滿笑容。他心裡唸叨著董志良,這些不是看在董志良就要進市委常委的分上,怎麼會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個個開著小車跑到鄉下來給母親做壽,讓你紮紮實實地風光這麼一回?
車隊即將消失在遠處,楊登科的手這才放了下來,轉身準備回屋。卻見身後站著黑壓壓的人群,每人的手都不自覺地高高地揮著揚著,目送著那已然消失的車流。原來是席上的客人都離了席,下意識地隨楊登科一起來送別市縣鄉里的領導。楊登科從那還高揚著不肯放下的眾多的手臂上看到了一份無形的虔敬。那是在權力面前才可能產生的發自內心的虔敬,也許像基因一樣在我們的血液裡潛藏了千百年了。
下了席的鄉親們不再入席,用手抹抹嘴巴,再捏捏兜裡的百元紅包,跟楊登科他們打聲招呼,陸續散去。鄉下人婚喪喜慶辦酒,大家湊個小份子,只圖熱鬧,無所謂賺錢虧本,反正今天你來,明日我往。像這天喝楊登科母親生日酒,送個小人情來,拿個大紅包走,盤古開天地可還是第一回。鄉下人容易滿足,得了好處總放在心裡,掛在嘴邊,逢人就道楊登科的好,說他做了官發了財,心裡還想著他們這些窮鄉親,這樣的人以後肯定會有更大的出息。楊登科的好名聲就在四里八鄉傳開了。
關於母親生日的收支,剔除酒席上的開支不計在內,楊登科初步核算了一下,所有收到的大小紅包和自己帶回來的錢加在一起,再減去每位客人一百和市縣鄉領導人平兩千的回禮紅包,正好持平,不贏不虧。這個結果恰在楊登科的預計之中,正好兌現了他在老村長前面說的話,此次回來給母親辦酒,動機並不是為了賺錢。這就是楊登科不同於別人的地方,他決不會為眼前的利益所動。有時候得與失是沒法用看得見的金錢作簡單衡量的。
就在楊登科權衡得失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喊了一聲登科。原來鄧桂花還沒走,特意向他告別來了。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才見上這麼一回,話沒說上兩句又分了手,楊登科還真有些不捨。只是眾目睽睽之下,特別有聶小菊在場,楊登科也不好表露什麼,只說了兩句乾巴巴的客氣話,就眼睜睜看著她走了。
遠遠望著鄧桂花的身影就要轉過山嘴不見了,楊登科再也挺不住了,這才找個藉口出了門,抄近道追上鄧桂花。
聽到後面的腳步聲,鄧桂花自然知道是誰了。不過她沒有止步,雖然腳下明顯地慢了許多。楊登科在後面喊了一聲:“桂花!”鄧桂花站住了。楊登科繞到她前面,說:“今天客人多,也沒顧得上陪你喝杯酒,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鄧桂花無語,低著的頭抬了起來。楊登科在她混濁的目光中看到了瑩瑩的淚影,心下一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還是鄧桂花打破沉默,說:“前進的事多虧你操心,我也知道城裡的工作不好找。”楊登科說:“前進是你的兒子,可也是我的侄子。”鄧桂花說:“過去我就欠了你的,前進又去麻煩你,你的情分,這輩子我怕是還不了了。”
他們身旁有一塊乾淨的大石頭,楊登科一屁股坐到了上面。又朝鄧桂花招招手,說:“天色還早,坐會兒再走吧。”鄧桂花遲疑片刻,還是聽話地在石頭上坐了,不過是坐在石頭的另一頭,跟楊登科隔著兩三尺的距離。楊登科扯一根草莖放嘴裡嚼著,眼望遠處的山巒,接住剛才的話題說:“其實你已經還了。”
鄧桂花幾分迷惑,說:“我還了什麼了?”楊登科說:“你不記得託前進轉給我的那雙鞋墊了?”鄧桂花笑笑,說:“那算什麼?又不值幾個錢。”楊登科說:“我活到四十歲了,見過的經歷過的也不少了,其實有好多東西是不能用錢來計算的。”鄧桂花說:“你現在是有錢人了,所以才說這樣的話。”楊登科說:“比在鄉下做農民自然強些,吃穿不愁吧。”鄧桂花說:“豈只強些,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你以為如今的農民好做?”
楊登科深知鄧桂花這話不假。他耳邊響起做過鄉鎮黨委書記的李昌平說過的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的話,心裡有些酸楚。還想起讀中學時空著肚皮,挑了穀子到糧站去送愛國糧和公糧的情形來。那是物資短缺的年代,農民生產出來的糧食和牲豬,自己勒緊腰帶不吃,先要無償或廉價交了公再說。可到了物資過剩的年代,便沒人再過問你的糧食和牲豬了,你走你的市場去吧,賣得掉你可拿回部分成本,賣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