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局長將桌上楊登科送的精白沙扒開,拿了已經開了包的平裝白沙,往嘴裡叼了一支。陳局長一向喜歡白沙煙,只不過在位時進貢的人多,抽的大多是極品白沙,再差也得是精裝白沙。退下來後,再沒人進貢,只能自己掏錢買平裝白沙了,一下子跌了好幾個檔次。
見陳老局長要抽菸,楊登科忙撈過桌上的打火機,啪一聲打燃了,遞到他前面。楊登科知道這是陳老局長在位時養成的習慣,一有什麼重要指示,並不急於發表,而是先叼上一支菸,猛吸兩口,以醞釀情緒,調動思維,然後再從容道來。楊登科暗自揣摩,今天陳老局長也許又有什麼重要指示要對自己發了。下臺後,再沒有人願意聽他髮指示,今天楊登科送機會上門,陳老局長哪裡肯輕易放過?
楊登科一點沒猜錯。只見陳老局長點上煙,兩腮一收,深吸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身子往沙發裡靠了靠,悠然說道:“郭師傅要退休了吧?”楊登科說:“開始辦手續了。”陳老局長說:“據說康局長打算讓你去開奧迪?”楊登科說:“也許吧,那臺破面包車再沒法上路了。”陳老局長說:“康局長是不是想坐奧迪?”
楊登科有些驚訝。康局長那句也許會坐坐奧迪的話,楊登科只跟老郭透露過,再沒跟第三個人說過,陳老局長怎麼會知道康局長的想法呢?
陳老局長瞥一眼楊登科,大概是看出了他臉上的疑惑,笑道:“康局長剛開始坐紅旗時,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改變主意的。”楊登科又不懂了,說:“那是為什麼?”陳老局長說:“他放著奧迪不坐,是怕奧迪給他帶來背運,而覺得紅旗吉利。可紅旗究竟比不得奧迪,加上胡國乾的車技不怎麼樣,聽說不久前還大模大樣把紅旗開到了路邊的稻田裡,所以康局長早就動了放棄紅旗坐奧迪的念頭。”
陳老局長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啊。這大概是一些退下來後的老領導的共同特點了,楊登科不免暗暗感嘆起來。陳老局長又說道:“康局長選擇你是明智的。康局長心裡非常清楚,你的技術好,各方面素質明顯比胡國幹他們高,過去康局長還把你當成我的人,自從你幫他從市書法展覽會上弄了個頭獎回來後,他便完全改變了對你的看法。”
楊登科臉上燙燙的了,像是做了天大的對不起陳老局長的事。陳老局長是康局長搞下來的,兩人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你楊登科原來是陳老局長的人,現在搖身一變,就忽然變成康局長的人了,這跟甫志高有什麼不同?楊登科不由得想起一個叫做“貳臣”的詞來,那是舊戲劇裡罵那些賣主求榮的反面角色的詞,誰若背了這個詞,不僅他本人要為千夫所指,就是子子孫孫都是抬不起頭,做不起人的。
陳老局長看出了楊登科內心的愧疚,大度地笑了,說:“登科你也不要難為情,這其實是你的正當追求,如果你因為我而放棄了今後的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過錯了。現在是這樣的風氣,在機關裡待著,如果不尋找機會多跟領導接觸,多向領導靠攏,傍牢一個主子,那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作為的。我在臺上時就深有體會,平時口口聲聲要唯才是舉,任人唯賢,真的要調整幹部了,才字也好,賢字也好,早記不起了,首先想到的都是那些經常在眼前晃動的親信,而不可能是那些視線範圍之外的人。誰也不是神仙,那些平時難得見上幾回,說上幾句話的,誰知道他是才還是愚,是賢還是佞?這個道理其實是非常淺顯的,任何人都懂,要麼為什麼古人要說知人善用呢?我對你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叫我怎麼用你啊?”
陳老局長一席話,道出了機關裡幹部任用的實情。只不過在臺上時,陳老局長和別的當權者一個樣,都只這麼做,決不會這麼說。當領導的都如此,手中握有大權,官話一套一套的,只有到了下臺之後才會說幾句真話。
陳老局長把什麼都說穿了,楊登科內心的歉疚也就一下子輕了許多。這時陳老局長忽然語氣一轉,又說道:“我擔心的是康局長的位置還坐不坐得穩。”
楊登科不覺大吃一驚,張大嘴巴問道:“康局長不是幹得好好的嗎?”
陳老局長將手裡的菸蒂戳進菸灰缸裡,用力摁滅,慢條斯理道:“省裡剛開過農村減負電視電話會議,要把減輕農民負擔和涉農事件當做當前的頭等大事來抓,說農民農村農業是國家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三農問題決不可掉以輕心,誰坑農害農,一經查實,必須毫不手軟給予懲處。侯家村稻種的事跟康局長不無瓜葛,據說已被人反映到了省減負辦,省委主要領導有批示,要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楊登科猛然想起魏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