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下人真是訓練有素,這樣離奇的要求,人家眼睛都沒眨一下,轉眼就給她上酒,燕窩更是來得迅速,花尋歡好奇,問人家“難道你們燕窩熊掌都是常備的?”人家笑答“是的,大廚房每日都備著,不過府裡沒人愛吃,萬幸姑娘喜歡。”
花尋歡由此悻悻,敢情她以為可以吃窮人家的好東西,人家根本不稀罕。
太史闌淡定——和土豪交朋友,就要有一顆扛得住刺激的強大的心。
兩人在席上都沒吃飽,便在院子裡擺了一桌,也不怕這十一月天氣已冷,在樹下對酌。
十一月花樹凋零,容府的每個院子卻都配著溫室,溫室以水晶為門,上懸著深紅琉璃燈,淺紅的燈光流水一般瀉下來,將水晶門照耀得華光四射,水晶門裡盛開著爛漫新菊,奼紫鵝黃,淺紅淡綠,原本色澤豔得像年節裡的畫,被那四散的晶光暈開,便只顯出水粉畫一般的清雅秀致來。
太史闌是個不管閒事不操心生活的人,見了這般的奇特景緻,也不禁多瞧了兩眼。
這院子裡大院子套小院子,處處有水流,處處有花景,太史闌端了一杯酒,立在菊花叢邊看流水,花尋歡走到她身側,就著琉璃燈的光彩瞧她面上神情,卻是無喜又無怒的。
太史闌雖然做官時日不長,但久經風波,又天生氣質威重,如今只是那麼淡淡著,便自然令人凜然。
花尋歡是個沒心沒肺的,此刻卻也忽然不敢說話,看著太史闌的一動不動的背影,忽然生出孤獨的感受。
她行走天下,特立獨行,自出道以來歷經磨難,在劫難中亦能步步青雲,所經之處,或有無數人恨她懼她,但卻從無人敢於如此貶她棄她排斥她。
這時刻的太史闌,雖然神色不動,想必心裡也是不好受的吧?
然而花尋歡卻不知道如何安慰。最終也只能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想多了倒不似你的性子,無論如何,國公心裡有你就夠了。”
太史闌無聲喝一口酒,對這話沒反應——她嫌肉麻,不過看在花尋歡難得笨拙地安慰人,還是別打擊她了。
花尋歡還在絮絮叨叨試圖開解她,太史闌聽著不耐煩,四面瞧瞧,覺得池子旁邊的假山石不錯,又高又敞亮,拎著一壺酒,一個縱身跳上去,臨風對湖,喝酒。
花尋歡忽然想起她酒量不行,趕緊拿起那酒聞聞,發現酒是極其清淡的清酒,這才放心,想來這是府裡專門供應女客的酒,喝不醉的。
她仰頭看著太史闌,那女子高踞假山石上,俯瞰整個國公府,神色淡淡,眉目間睥睨之氣不改。夜風自花木深處生,掠起她烏黑的發,飄蕩如旗。
她坐得依舊筆直,名劍一般光華內斂,鋒刃暗藏。
這樣的人,讓人覺得高遠而不可侵犯,花尋歡沒有再跟上假山石,自坐在花房前喝酒。
太史闌喝了一會,覺得此處天高雲淡,月色澄澈,頭頂銀河如練,正是練功的好情境,便閉目練功。
花尋歡也不打擾,喝了一會,覺得酒味實在薄淡,正嘴裡發苦,忽然聞見一股濃郁的酒香,她吸吸鼻子,狐疑地道:“好像是咱們東昌的名酒三蒸雪?”此時她正饞酒,對這味道極其敏感,急忙跳起來四處尋找,只覺得那酒香就在附近,卻怎麼也找不著,不禁心中煩躁,抓起身邊酒壺就對感覺中的酒香方向一砸。
酒壺箭一般地射出,正砸上太史闌身邊另一座假山,啪一聲,假山破了一個洞,一人尖聲驚叫,捂著屁股跳出來,大喊:“誰砸我!出來!”
花尋歡一驚——什麼人藏在假山洞裡她們居然沒發現?趕緊一個箭步竄出去,揪住那傢伙往外一拖。
太史闌聽見動靜,也睜開眼睛下望。
此時那傢伙正轉身,他身後光線幽黯,第一眼沒看見花尋歡,卻正對上太史闌的眼睛。
剎那間月光退避,蒼穹黝暗,風起而樹舞,漫天星光在遙遠光年之外閃爍、綻放、爆開……天地間只剩下一雙眼睛,冷的,遠的,沒有情緒的,微帶寂寥的,卻又是清亮的、柔軟的、漾漾如月下水波。
奇特的高遠又魅惑、蕭索又動人的眼睛。
那人高坐假山之上,風掀起她衣袂如幡動,她遠遠瞧過來,像王者遙望著她的臣民。
那傢伙愣愣地瞧了半晌,忽然單手一遮眼睛,呻吟道:“不行了,不行了,死了,死了……”霍然向後一倒。
他當然倒不了,花尋歡揪著他呢,抓著他衣領,啪啪拍他臉頰,橫眉豎目罵,“登徒子!躲假山裡幹嘛?偷窺我的美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