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敲著馬鞭,微微昂首,並不看紀連城,悠悠道:“君不聞,軍事規避乎?”
紀連城身子一僵。
軍事規避,是指軍隊中發生的違紀案件,如果涉及地方安全,所在軍隊應當避嫌,交案犯於所在地總督府,會同京師所派三法司官員審理,而不能自己私刑審結。
但此刻所謂“常先鋒通敵洩密”案件,他自己心裡有數,證據全無,案情不清,說到底只是他自己為了鞏固勢力,清除異己,而強自栽到常先鋒上頭而已。
可是容楚竟然咬住了這個機會,及時趕來,以軍事規避理由奪取審判權,要帶走常先鋒,人一旦被容楚帶走,他一番心思付諸流水,還要顏面掃地,保不準還會失去常先鋒麾下那一支力量。
更要命的是,向來軍營獨大,不容地方干涉,他在自己營中怎麼折騰常將軍,都是他的本事和威風,但如果給一個外人橫插一腳,把自己的將領帶走審判,他就是個連手下都護不住的懦夫!這讓他以後還怎麼帶兵?還怎麼坐穩天紀少帥的位子!
紀練成又惱恨又忍不住要佩服——這容楚,果然好生厲害!不過輕輕一招,便給他出了一個進退不得的難題!
心中同時有疑惑一閃而過——所謂洩密事件剛剛發生,又是在他自己軍營內,容楚是如何得知訊息的……
但此刻哪有心思慢慢思考這個,他眉頭一挑,厲聲道:“案情未清,你如何能將我的人帶走!”
“正因案情未清,才該會同有司審理。”容楚慢吞吞道,“本國公不辭辛勞,少帥不必謝我。”
“便要審理,也是西凌總督府的事,不勞國公過問!”
“西凌總督府失火,總督必須坐鎮首府主持大局,正巧本國公路過,總督拜託我代為處理。”容楚笑得可親,“作為天下觀風使,本國公走這一趟,也是應該的。”
紀連城這才想起,好像容楚前不久領了一個觀風使的閒差,去安州一帶視察當地軍備,但是這麼久了,他又已經回京,怎麼還沒交卸差使?
他不知道容楚遇上水患導致腰疾發作,回京後在家養病,容楚倒是打算去交卸差事,但宗政惠聽說他生病,親自下令無須他前往吏部和宮中卸差,如今倒正好給了容楚絕好的藉口。
紀連城瞪著容楚,一番口舌交鋒,於容楚好像全無影響,他高踞馬上,輕敲馬鞭,閒閒張望軍營佈置,那模樣看得好像是他的軍營。
更讓紀連城惱怒的是,他麾下將士,無一人對容楚呵斥,甚至外頭一些士兵還在探頭探腦,看容楚的眼神充滿敬慕好奇。
這眼神著實讓紀連城刺心,忽然醒悟不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和容楚鬥口,贏了不算本事,輸了更是顏面掃地。
再說這容楚搭著架子,始終不下馬,他這堂堂天紀少帥還得仰頭才能和他說話,氣勢早已輸了三分,還談什麼公平對話?
紀連城醒悟過來,定了定神,勉強扯出笑,正要想辦法將容楚拉到帳中去,忽然人聲喧鬧,腳步雜沓,先前去提常先鋒的容楚護衛又一陣風般捲了來,中間正護著常先鋒。
那漢子袒露胸膛,一張紅臉漲得發紫,大步過來,先冷冷瞪了紀連城一眼。隨即又傲然對容楚道:“老常既然已經是階下囚,也不必再和國公論什麼朝廷禮節,老常的膝蓋骨頭先前已經被踹壞了,跪不得,自向國公領罪。只是有一條,我那些蒙冤的部下,還請國公不要濫用私刑!”說完又瞪紀連城一眼。
紀連城給他瞪得心火直冒,勉強忍住,冷笑看著容楚——常大貴性子桀驁,你也生受下!
誰知容楚一見常大貴,也不倨傲了,也不裝叉了,也不橫眉冷對了,也不高踞馬上了,立即下馬,微笑上前,伸手攙住常大貴,誠摯地道:“常將軍說的哪裡話?您便是如今微有些嫌疑,但在審定之前,您還是實打實的英雄,是我南齊軍人楷模,是曾經參加過對五越戰爭,親手斬過一名大酋長頭顱的國家功臣!當初沙梨寨戰役名動天下,容楚那時還未從軍,未能得見前輩風範,實在憾甚。如今可算一遂心願了!”
一邊絮絮安慰常大貴,一邊順手解了被綁來的幾個常大貴手下的繩索,唏噓道:“各位都是軍人好兒郎,百戰沙場的英雄,英雄,不該被這麼對待!”
常大貴熱淚盈眶,一眾屬下渾身顫抖,其餘軍眾觸景傷情,面色戚然。
紀連城臉色鐵青,氣得幾乎暈去。
這混賬容楚,竟然跑來他的地盤,公然做好人!
口口聲聲稱人家是英雄,口口聲聲英雄不該被這麼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