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撇清她自己,還是在暗示他?
她那句“你近日不是見過陛下?”到底是在暗示他出面去向三公澄清謠言為她撐腰,還是明明白白就是在警告他?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如果知道,怎麼能容忍?她如果不知,又為何始終不急?
心頭思緒飛轉,他面上從容如常,“陛下自然好好在宮裡,微臣前幾日在宮中見到陛下,已經大好,想必不久便可理事。三公也是關心陛下,多日不見,難免急切,由微臣說個明白便好。”
“國公剔透玲瓏。”宗政惠淺淺笑,“哀家也不是蠢人,自然都明白的。”
容楚微笑,不語。
“時辰不早了,我走了。”宗政惠盈盈轉身,李秋容立即招呼兩個站得遠遠的太監,上來扶住她。
“恭送太后。”容楚在她身後,不怎麼虔誠地躬躬身。
宗政惠款款走出兩步,忽然回首,伸指虛虛點了點他,“看好你的小娘子,保不準哀傢什麼時候便想見見她呢。”
她指上碩大金剛石一閃一閃,像一隻殺氣騰騰的眼睛,盯住了容楚。
“既然太后有這句話,”容楚莞爾,“那微臣自然要好好保護她。”
宗政惠的手指不動,點在半空,似乎在笑,笑聲卻冷,“聽國公口氣,當真對她好生愛惜,真不知此女何等絕世佳人,不知她那無邊美貌,能讓國公為她傾家,傾族,傾了這富貴榮華嗎?”
“何止。”容楚立即接道,“還可以傾城,傾國,傾天下。”
一陣沉默。
宗政惠的手指依舊舉著。
卻不是自己不放下,是僵在半空不知道放下來。
半晌她眉毛慢慢挑起,挑出凌厲的弧度,眉梢下一點深紅胭脂,凜凜飛了起來,俏麗溫婉的女子,忽然生了無限的殺機和煞氣。
李秋容的手,慢慢從袖子裡伸出來,青筋畢露。
容楚笑容不變,斜倚欄杆,和這幾人的劍拔弩張相比,他悠閒得像要睡著。
四面沉靜近乎僵窒,不知道哪裡有輕微聲響,似呼吸,似風過,又似誰的鞋底輕輕摩擦過地面的灰。
李秋容身子忽然顫了顫。
他身邊荷塘裡,一朵半開的蓮花花苞忽然斷裂,“咚”一聲落入水中。
這一聲聲響好似打破了天地的靜默,瞬間所有人都活了,李秋容幾乎不可控制地長吁一口氣,伸手扶住了宗政惠,竟然也不待她回應,便匆匆地將她扶走。
容楚笑吟吟半躬身看她遠去,宗政惠剛剛走過拐角,他便一拂衣袖,背手轉過身去。
轉身時,眼底的笑意已經冷了下來。
宗政惠被李秋容匆匆扶出國公府,上了馬車,車簾一掀,她眼底驚惶之色才稍稍淡了些。
“老李。”她忽然一把抓住李秋容的肩頭,痙攣的手指幾乎扣進他的血肉,“剛才……剛才怎麼回事……剛才……你是不是輸了?”
李秋容苦澀地咧咧嘴,稍稍側身,露了半個後背給她看。
他後心衣服一片深色,已經汗溼,但真正令人震驚的,是後背衣裳不知何時開了一道口子,長達半尺,深度……正好剖開老李的三層衣裳,卻不傷半分肌膚。
“容楚乾的?”宗政惠聲音都變了。
李秋容搖搖頭,他也不確定,正因為不確定,而覺得越發可怕。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宗政惠發怔半晌,忽然開始搖撼他的肩,“他剛才打算殺了我——他真的會——殺了我!”
李秋容仰頭看著她。
這一刻這蒼老的太監,眼神裡流露出深深憐惜和淺淺無奈。
“奴才想……是的。”良久,他道。
宗政惠的手,僵在了他的肩上,好長時間之後,才僵硬地放下來,隨即霍然將手一甩,猛地掀開車簾,她鑽了進去。
李秋容對車伕擺擺手,示意駕車,自己也鑽了進去。
黑暗的車廂內,宗政惠一動不動坐著,昂著下巴,雙手擱在膝上,雕像一般,李秋容掀開車簾的動作驚動了她,她抬起眼。
一霎那夕陽光影照入,照見她高昂的臉上,淚流滿面。
李秋容默默低下頭去。
“你聽見了……”四壁嚴密的車廂裡,宗政惠的聲音縹緲而肅殺,“他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他竟然敢為一個女人這樣對我說話,他竟然敢為了她和我討價還價威脅我,他竟然敢——說要為她,不惜滅了南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