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簾上兩個大白字——嫩菜,正是間地地道道的日本窯子。
“裡邊的,快快的。”酒醉的上角利一舌頭也大了,中國話加日本話,硬拉著金善卿往裡走,旁邊車伕也上來架住他。
金善卿心中一驚,他媽的,一看這雙小短腿,這車伕也是個小日本。自己太大意了,竟沒注意到,但事到如今,不進去怕是要吃虧。
進就進,誰怕誰?不就是逛窯子麼?在日本留學時,日本窯子逛得還少?
猛地,從藍布簾後邊跳出一條精瘦的漢子,光著兩條腿,穿件短褂,衝著金善卿的長袍、馬褂大罵:“八格,混蛋。”
原來是個高麗王八。沒等金善卿說話,上角利一伸手給了那人一個大耳光,又從衣袋裡摸出個小小的徵章在那人眼前一晃,高麗王八的脖子一下子縮了回去,順勢彎下腰來,做了個請君入內的手勢。
在房中,上角利一像根木橛子一般,硬橛橛地跪坐在那裡,金善卿盤腿坐在他對面,從袖中摸出香菸來抽。他沒有碰女僕送上來的香菸與清茶,儘管他口渴得很。小日本花招大大的,那裡邊說不定下了藥。
木隔扇門被拉開,一個穿和服的女人爬進來,五體投地地給金善卿行了個大禮,便從他背後繞過去,開始往榻榻米上鋪被子。
上角利一兩手支膝,彎腰低頭,行了一禮道:“請好好享用,大日本天皇請客。”言罷他便起身出去了,腳步利落得很。
這個日本小混蛋,原來他根本就沒醉。
那女人湊到他身邊,又行一禮,伏在那裡不動了。
可惜!日本女人不纏足,她們要是纏足,滿可以把桑德森領到這兒來,倒省了不少麻煩,金善卿暗想。
“請多多關照。”日式的燕語鶯聲。
那女子一抬頭,金善卿看清楚了模樣。他媽的小日本小蘿蔔頭兒真真的不是玩意兒,看那張切片大蘋果賽的臉形,任誰都明白,原來這是個高麗女人。
可憐見的,亡國之人,他更為難了。
5
再見到桑德森,還是在福壽湯館,午後四點半,九號和十號榻上。金善卿的出現,依舊是招來浴倌王九的跑前跑後和四周浴客的白眼相向。
今天兩個人沒泡澡,金善卿領著桑德森往南走了一段路,拐了幾個彎,來到息遊別墅。天津地面上每個月的鴉片交易量極大,集散地就在日租界,主要是在德義樓和息遊別墅兩家旅館,同時,這裡也是著名的大煙館,常年的客人,有的為了抽菸在這裡包著房子。
金善卿訂了間套房,房間的佈置不中不西,裡間有西式的高架銅床、彈簧床墊,外間是一張紅木雕花的煙榻,嵌著玻璃磚的鏡子。
桑德森學著金善卿的樣子,斜倚在煙榻上,頭下的犀皮枕頭很硬,不舒服,但他沒說什麼。跟著本地人出來開眼,要多看多學,不懂也不要忙著問。他在東方待了十幾年,已經學會與東方人打交道的基本手法。
一位花信之年的女人走了進來,向兩個人各福了一福,並沒有因桑德森的紅髮碧眼吃驚,一派見多識廣的樣子。她取來一張紅木春凳墊在桑德森伸出榻外的腳下,又拿張俄國毯子給他連腿帶腳地裹住。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一章 沒有英雄的日子(14)
桑德森忽然爬起身來,向那女人的腳上看了看,羞得她滿臉發紅,用裙子遮住雙腳,挎在榻沿上,打起煙泡來。
這女人是金善卿特地在門房中的一群燒煙女中挑出來的,天足,未曾裹腳。
“中國女人還有大腳的?”桑德森大為詫異。
金善卿沒搭腔,他絕不再跟桑德森談小腳的事。洋人即使中國話說得再好,他仍舊是洋人,不懂得中國規矩。
燒煙女開啟隨身帶來的一隻小木匣,裡邊有七八隻白磁煙盒,她用煙釺子挑了一滴煙膏,在燈上轉著略烤一烤,趁熱用手搓成一個小小的葫蘆形,又放在燈上烤。她的手細白、潔淨,幹這一行,手上不能有一點香味或油脂,汙了煙膏,客人要發脾氣的。
桑德森顯然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眼睛隨著燒煙女的手轉,連她的身形、姿態,還有似是因用力而微微歪向一邊的頭和縮在膝下的雙足都未放過。
煙膏隨捏隨烤,一點點地漲鼓起來,最後形成一個色澤金黃,橄欖般又高又壯,質地鬆脆的煙泡。這是真正行家的手藝,也是吸引眾多煙客上門的手段,不是尋常住家婦女能夠弄得來的。燒煙女將煙泡取下來,又拿支銀釺子在上邊刺了一個上下貫通的孔,這才安在紫砂鬥上,眼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