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驚訝,他從未聽說過這等事。更讓他驚訝的是,一向傲慢殘忍的張老虎竟會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試探著問,“你是想讓我的馬刀捲起刃子來?”張老虎沉吟著突然和顏悅色地回答:“我要你趕快走。”他琢磨面前這位霸主要對他玩什麼花樣,但愣了一會就明白,張老虎只是想借重他的驍勇殘暴,把一批藏在原木房地下的金子運送到他的家鄉圍子村。
叛兵(6)
楊急兒奉命帶著六名馬刀隊隊員離開了古金場。他是高興的,因為他已不想再和砂娃們過意不去。就在他們穿越唐古特大峽後的第二天,古金場深處空前殘酷的大屠殺開始了。張老虎以每天取頭五十顆的進展準備將砂娃斬盡殺絕。砂娃們起初並沒有覺出什麼反常,以為那些死去的一定是給張老虎惹了麻煩,死的該死,活的該活,他們不記得自己惹了麻煩,也就想不到自己也會死。在這種麻痺狀態下,屠殺持續了七天。三百五十顆頭顱已經懸掛在青杄樹上了。活著的人這才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他們互相串聯著開始逃跑。一千多名砂娃一夜之間散向荒野四周,接下來便是追逐,馬刀的寒光閃現在這塊蠻荒之地的各個角落,只有不多幾個幸運的人逃過了這一場莫名其妙卻又非常自然的洗劫。
古金場外面的世界正在演繹著一出改朝換代的悲喜劇。
楊急兒到了圍子村,把金子如數交給張老虎的媳婦。這媳婦抱著兒子,一絲不苟地驗收,然後又讓他們把金子藏進了炕洞。這時,馬步芳坐飛機逃向臺灣的訊息已經傳來,幾個馬刀隊隊員悄悄溜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了些金子,丟掉馬刀,喬裝打扮一番,便悽悽惶惶地直奔各自的家鄉。只有楊急兒一個人留了下來,說是要盡忠盡職。那媳婦好生感動,每天用好飯燒酒招待,生怕在這動亂之秋家中沒有一個男人,讓自己六神無主。
過了一個月,張老虎才從古金場回來。他身邊一個保鏢也沒有。馬刀隊散了,是他命令他們散的。一見楊急兒他顯得喜出望外,大把大把地從衣兜裡抓起碎金朝他懷裡塞,說這是對他忠心不二的褒獎。楊急兒撲騰一下跪倒在地,莊重地磕了三個頭。張老虎想不到這是對方給自己的祭禮,還要媳婦溫酒炒菜,說要和這位叛兵英雄結拜兄弟。喝著酒,張老虎又是傷感又是憤慨。
“贏了,共產黨贏了,今後的日子難過了。”
“你有金子還怕日子難過?”楊急兒賠著笑臉道。
“你笑啥?笑你媽的蛋哩。你有血債,三十四條砂娃的命,都登記在我腔子裡,我想啥時候公佈就啥時候公佈。”
“還差一條人命。”楊急兒差點說出這句話。
“你說,我給你吃喝,給你公幹,為的是啥?你說,我當初砍了送信的騎手,為的是啥?”
楊急兒搖頭。
“我看你不知好歹,實話對你說,我當初那樣做,全是為了共產黨好啊。你們當叛兵是共產黨挑唆的,你們就是共產黨的人嘛。馬步芳的手諭裡說得明明白白。”
楊急兒著急起來,表白道:“那是胡說。我們連共產黨是黑臉還是白臉都不知道。”
“那為啥要當叛兵哩?”
“旅長姦汙了我們營長的小老婆。營長帶著隊伍去幹仗,幹不過就跑,跑了一路幹了一路也散了一路,最後就剩下了我們半連人馬。說我們是共產黨的人,不叫人笑掉大牙麼?”
“現在是啥時候了,你還不承認。我問你一句,叛兵是誰殺的?”
“是砂娃們殺的。”
“對!你就這麼說,我張老虎在危難之中保護了你,保護了共產黨的人,我是個功臣。”
“我就這麼說。”
“兄弟,我敬你一杯。”
楊急兒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看那媳婦摟著兒子和衣蜷縮在炕角,便起身告辭。張老虎在他身後喊道:
“我有的是金子,共產黨要多少我給多少。”
楊急兒回到自己歇息的那間房裡睡了。半夜,他爬起來,手提自己的馬刀,悄悄地摸了過去。他毫不遲疑地下手了。嚓地一聲,張老虎就變成了兩半截。女人以及孩子驚怕的哭喊刺破了房頂和黯夜。楊急兒從炕洞裡取出幾塊大金子,揣進懷裡,匆匆出了門。
他走進黎明的迷霧,理直氣壯地去迎接正在誕生的新政權,那些金子和殺死張老虎的壯舉便是他的見面禮。但僅僅過了一年,他就發現自己的算盤打錯了。倖存的砂娃們的證詞使他成了一個囚犯,他被關押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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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骨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