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三暗自嘆息,開店容易守店難,一上手就碰上人家朝你撒尿,不治治他們,往後聞了屎臭,還要說是饃饃香哩。
“石滿堂,你欺負人也得顧顧我的面子。這一夥人是短是長都是我請來的,你打走一個,我讓你全家冰清水冷一輩子。”
王仁厚得勢了,瞪眼朝石滿堂哼一聲。石滿堂馬上做出一副激怒狀,又要撲向王仁厚。
“仁厚,站起來!你也有手有腳有氣血,我看看他能把你打死。”
張不三吼道,可他沒想到醉酒人越扶越醉。王仁厚慢騰騰站起,低頭勾腦,帶著一鼻腔呼哧呼哧的悶氣,朝臺下晃悠悠走去。
“回來!”宋進城喊一聲。
王仁厚回頭,苦笑著彎了一個腰:“我不想叫人打死。”說罷又要走。宋進城跳過去,將他拉住了。
通地坑(3)
真拳不打躬腰人。石滿堂的火氣也化成了嘆息。張不三瞪他一眼,突然笑了:“滿堂,你有本事你就打,打得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幾十斤重的金疙瘩對半分。”
“攆我走你就直說,我可不是那號死拉著旁人的褲腿奔光景的人。”石滿堂道。
“你走?別人離得,你離不得,野貓兒不逮家老鼠,自有大用場。我們圍子人就缺個你這樣的金掌櫃。”
“你這不是糟踏我麼?”
“就算是糟踏,你也得忍著。我當正的,你當副的。”
所有人都呆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宋進城:“好!這個決定我擁護,別人也擁護。大家說,是不是?”
人群中出現了一陣七零八落的“嗯啊”聲,但很難說這就是應諾。石滿堂洞悉其妙,使勁搖頭。張不三惱了,一拳擂到他胸脯上:“你滾!馬上就滾!我看錯了人!”
“掌櫃的,你這是抱著母雞當鳳凰。”
“我說是鳳凰就是鳳凰。”
石滿堂沉默了一會,突然揚起頭:“那好,我聽你的。”他又望望三叢四簇的人眾,心一橫,牙一咬,大聲道:“要我幹,我就得有我的章法。醜話說在前,想散夥的現在就散,明兒動土,誰敢搗蛋,有孃的我拐走他娘,有媳婦的我拉跑他媳婦,啥也沒有的,我打斷他的肋巴骨。”
張不三笑盈盈的:“我怕這夥人輪不到你欺負。”他又轉向大家:“你們也不要害怕他姓石的。他要無故打人,我親自問罪,綁起來叫大家剜肉。不過,你們也要小心點,別叫他抓住把柄。看大家還有啥問題?沒有了?好!進窯睡覺。”
明知樂極生悲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張不三還是對著石滿堂著實笑了幾聲。古金場深秋的冷涼空氣中,笑聲也是帶著寒意的。
“明兒放假,下午烙饃饃包餃子,來頓乾的。”
“放不得。莊稼人賤脾氣,越慣越懶,越放越散。”石滿堂用黑手抹著臉上的汗水,表達著符合他副掌櫃身份的意見。
張不三搖頭,顯出一副比對方老辣深沉的模樣:“冒出來的泉水幾把土堵不住,但要不堵,三天兩後晌就會冒光。”
十天下來,通地坑下挖的速度比張不三預料的幾乎快了一倍。每天,雖然他不會跟一個班幹滿八個小時,但班班都得去泡上一會兒,加上一些瑣碎事情的糾纏和時時要提防穀倉人的偷襲,時間被肢解了,他只能刁空休息。幸虧有石滿堂這樣一個佔理不讓人的助手,這幫人中還沒有發生過那種釘頭碰釘頭,叮叮噹噹不可開交的矛盾,省了他不少精力。張不三沒有把石滿堂算成班內的勞力,只讓他和自己岔開,每班都去幹上三四個鐘頭。這種安排一方面發揮了石滿堂督促別人加油乾的作用,一方面增強了他的自豪感和對張不三的義膽忠心。石滿堂從未管束過別人,這次得到器重,那受寵若驚的使命感使他顯得比老天爺還要負責。“三班比二班多挖了整整兩尺。”“狗日的王仁厚耍尖溜滑不出力,我給了他一脖梗(用巴掌扇後頸)。”每次回到地面,石滿堂總要向張不三喘喘吁吁地彙報,其實是賣弄他起到了一個監工的作用。張不三當然不會放過每一個表揚他的機會,南牆根裡的蔥,全靠壅。班班都在比賽,下一班一定會比上一班挖得多,哪怕多半尺,不然就會賴在下面不交班。和出坑的土石一樣,人也是被麻繩吊上吊下的。麻繩透過支架上的滑輪受人控制,比起歷史上那幾次掏坑挖金來,當然是既省力又有時效。人的熱情加上炸藥的威力,大坑已有四丈多深了,而疲倦和憂急也同樣深地鑽進了人們的軀殼。古金場的地層裡那股激動的潛流,也就在這個時候從坑底洶湧而出。
通地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