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瀟不知道,但他知道,每一次去拜訪那些地頭蛇的時候,娘竭力挺直身子,握著他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雲瀟以前也是喜歡撲到孃的懷裡撒嬌的,但是現在,他只是默默握住孃的手,用力,再用力。
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中原後,雲瀟鬆了一口氣,而娘,依然神色沉凝,目光晦暗。
她找了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住下,開始教導雲瀟。
進退舉止,言辭風儀。
娘以前教過他認字,認得一個字便給一塊精緻的小點心,雲瀟聰明,別的孩子三天才能學會的,他漫不經心的學,一天也便能掌握,母子常常兩人打鬧起來,笑癱在地。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娘教的格外嚴厲,雲瀟也學得分外認真。
娘教他,是如何與人交往,如何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全自身,如何讓別人對自己忠心不二。
娘告訴他:“雲瀟,你要記住,真正殺人不見血的,是陰謀與詭計。”
“把你的刀藏在心裡,用你的風度和微笑去爭取朋友,給敵人看他們希望看到的來麻痺他們……”
“無論怎樣,要好好的活下去。”
後來,孤身一人撫養孩子,卻依然美豔如少女的娘被當地的小混混盯上。
回到家中的雲瀟,望著被侮辱的孃親,握緊了拳頭。
他想哭,卻沒有資格哭。
死死的咬著嘴唇,直到流血,血腥的味道,讓人發狂。
他握著爹送給他的彎刀,大步走了出去。
他在心裡默唸:“爹你說,大漠的馬賊,有著最乾淨利落的刀法,爹你錯了,我用我的方法去報仇,會比馬賊的刀更利落。”
他依然尊敬爹,但他心裡,不再像做爹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只希望自己能有力量,去保護自己愛的人。
他觀察了許久,然後抓住時機,用迷藥迷倒了侮辱孃的小混混,望著那幾個仇人,他緊緊攥著手中的刀,沉默良久。
轉身,一把大火,燒掉一切痕跡。
那是雲瀟第一次殺人,那一年,他七歲。
之後,他請來醫生,侍奉湯藥,街頭巷尾在議論那幾個在夢中倒黴的死於火災的小混混,雲瀟平靜的捧著藥包,走過,街坊鄰居轉而談論起雲家寡母生了個孝順伶俐的好兒子。
花了兩個月將孃的身體調理好,秋天到來,那幾個莫名其妙被燒死去的小混混已被人漸漸遺忘,雲瀟打點好一切,帶著娘離開。
娘看著他,自離開大漠以來,蒼白虛弱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他們來到了長安。
此時,雲瀟已經知道了他孃親的身份。
漢陽侯的獨生女兒,蘇辭香。
當年漢陽侯位高權重,娘與爹雖然在江南一見暗生情愫,但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娘終究沒有做出夜奔之事,只是沒過多久,漢陽侯在朝堂失勢,下獄斬首,蘇府女眷盡數發配為奴,雲飛卿聞訊趕來,暗中救走孃親,兩人從此結為連理,相伴天涯。
此時,漢陽侯已被平反,蘇辭香回到長安,目的之一,便是拿回蘇家殘餘的勢力。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唯一的兒子,雲瀟。
雲瀟八歲時,蘇辭香終於將蘇家殘存大部分的勢力掌握在手中,經過了這許多年,蘇家儘管曾經根深葉茂,留下來的,卻也少的可憐。
只憑這些,想要保護她的兒子,還不夠。
蘇辭香握住兒子的手,流下眼淚。
雲瀟默默的回握住,八歲的孩子,經過這些年的顛沛流離和蘇辭香的悉心教導,舉手投足,優雅沉穩。
優雅高貴的氣質總是容易獲得別人的好感,這是蘇辭香給予雲瀟的第一層保護。
所以一遍遍的學著如何抬手,如何邁步,如何喝茶,如何說話,甚至……如何微笑。
記不清學了多少遍,手變得僵硬,然而還在不知疲倦的抬起,放下。
嘴角的肌肉在抽痛,但是笑容一次比一次更加溫雅高貴。
記憶中,一切都如同青瓷一般,閃著冷硬的光。
孃的手,是唯一溫暖的東西。
當雲瀟學會這一切的時候,蘇辭香望著自己的兒子,收了眼淚,沉吟良久,笑容悲傷。
敬德九年,天雲帝鄉之主,武林名宿鐵劍先生雲中翰,找回了自己的侄兒。
雲瀟站在淨慈庵外。
一彈指間,竟已是十載飛光。